一 西天苦煎

一 西天苦煎

西游大后记

世事如风,光阴似箭。唐玄奘西天取经一事在人间已是广为流传,历久不衰。前尘已成往事,不必多讲,万家灯火处,世人多有谈之;然则,唐僧师徒四人成仙成道后所经之事,世人多有不知。仙界佛界万年如一日,没什么好讲,说的是唐僧师徒四人另一段人间故事,里面皆是俗人俗事,俗言俗行。听好事者慢慢道来。

却说唐僧、孙悟空、八戒、沙僧一行四人,历尽千般磨难,万般苦处,才到了灵山,取得真经,并以菩萨之言,将三藏经书永传东土,以劝化众生。唐僧被佛祖封为旃檀功德佛,悟空为斗战胜佛,八戒为净坛使者,沙僧为金身罗汉,座骑白龙马被封为八部天龙马。五圣归位,天地同庆。各路神仙也都欢欢喜喜庆贺一番,然后各回各的禅院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俗话说,若无外患,必有近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和尚也有和尚的苦啊。自从唐僧搬进灵山,住进佛祖为其建造的禅院,几乎没过一天清静日子。唐僧也是有苦难言,本以为历经磨难,修得正果,以后可以万年万年地过好日子,却没想到日日受那帮成了佛的家伙欺负,连个清闲安静的日子都没得过。

平日里,唐僧在自己的禅院里习熟佛经,窥其中的精妙之处,天天如此,一日也不敢懈怠,五更即起,夜半才眠,可谓是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如此勤奋,在众大小仙佛眼里,唐僧却仍算是一个新手,比不上他们一半,个个恃才傲物,自视清高,,经常为点小事闹得鸡飞狗跳,唐僧夹在其中,却经常两头受气,哪里也不讨好,连几个老佛祖也没有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哪个都不大妥,所以就任由他们去了,只要他们不在如来召集众佛在灵霄宝殿讲诵佛法精义时不吵不闹便好。

私底下,众佛会聚在一起相互谈论一些悟经心得,但是都觉得自己的所悟在别人之上,一部金刚经就要论论上个五六日,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连珍肴仙果都顾不上品尝,一个个吵得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但事情往往不得解,众仙佛都个个拂袖而去,嚷着下次再聚梨花亭,再论,非要论出个高下,然后,飘荡荡,脚踏祥云,个人回个人的禅院用膳去了。

这样的论会,八戒和沙僧一般是不去的,唐僧却不得不去。唐僧每日里坐禅颂佛法,唯一想做的就是宣扬佛法,自持修身,造福于天地万物,是一地道的文佛,不谈经不论法,却让他做什么去?虽说前身是金蝉子,为佛祖器重的座下二弟子,但现在是檀功德佛的称谓,今天不同往日,众仙佛皆没有把小小的檀功德佛放在眼里。只是在佛祖面前才收敛一些,平日里,私底下,却是将唐僧呼来唤去,论道是,唐僧也只是插上几句,就剩下看仙佛们手持各自的宝贝指着别人的鼻子气愤愤吵闹了。

再说一下八戒和沙僧。八戒本是天庭上掌管天河的天蓬元帅,本来就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又是个武将,哪心思参加这门子论会。取经之时,也是没少吃苦,不论是与师兄弟一起对付妖怪还是克服自己那些个小心思,都算是费心费力,,劳苦功高。及至到了西天,见了佛祖,虽说取了真经,修成了正果,可这“正果”未免也太小了,起初,八戒过得也算风光,四大部洲所做佛事也多。八戒每日拿个大口袋收拾各家做佛事的供品多是果蔬糕点之类,一日就可有几袋子之多,回禅院供自己一日三餐,可供饱食,日子过得还算自在,只是净坛所需时间太久,不能均出一点时间去和师父及悟空、沙师弟相聚。

却是好事不长。八戒到后来都快顾不上温饱了。原来,以前给他们师徒四人传无字经书的二尊者,阿傩、伽叶看到八戒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整日里喜气洋洋,两人每日里看到八戒把凡间的供品成袋儿成袋的往灵山背,心里眼红得不得了。

每次见到八戒归来,两人便凑前笑着道:“八戒,今天收成不错嘛!”八戒却不理会,看着他们一副讨好的样子,心里暗想:“昔日里,就因为没给你们俩人一些钱财,你们竟然传我们师徒几人无字经书,还把我师父的钦赐紫金钵盂给夺了去,这等子人,现在却要我送他们果品,休想!这点小主意岂能逃得过我的心思!”

八戒毕竟不是大恶之人,一切向善,也给他们一些果品,阿傩、伽叶两尊者倒也欢欢喜喜收下。时间一久,这两人却不满足了,想这等美差怎能全落八戒一人之手?

于是,两人三番五次偷偷参本与佛祖如来,道藏经阁工作枯燥,每日扫护经书事务繁重,两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求如来换一职,又道净坛使者一职可多人担任,各掌一地,各司其职,实在是怕现任净坛使者猪八戒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为仙界添一病猪,岂不为患?传到天庭玉皇大帝那里,岂不是要天庭众仙笑我灵山无人,却让下属累出病来,那不笑话了吗?若是不慎让凡间的凡人得之西天极乐世界出现这样不极乐的事,那不是要告你如来虐待下属,让世人耻笑吗?

他二人实在是不忍看到这样不堪的事。

两尊者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泣血,行行泪滴,向如来展示一副前景实在不堪的图画。如来实在不敢想象猪八戒变成一头瘦猪的模样,皮包骨头的,奄奄一息,倒在灵霄宝殿之上,睁着两只大眼,口中还不停的叫嚷着:“如来,你给我的好差事!我没撑死,倒累死了!”然后,光给八戒看病就花了一千年,不仅花光了灵山上通过各种方式攒起来的金银财宝,还不得不低头向天庭玉皇大帝借上大批的银子,就这,给八戒增肥又得花上一千年,到那时,不得连这灵山金殿也给卖了吗?

如来低头沉思,后果确实太严重,自己都吓出一身冷汗了,还是以大局为重,两全之事,岂有不做之理?真如两尊者所言,也算是为八戒着想,这样的猪他可养不起啊!不过,这藏经阁护经保阁一职又让谁顶替呢?如来沉吟中,两尊者已猜出如来心思,又献上一计道,可以让那个金身罗汉沙悟净任护经一职。并叙多种理由。

如来又想道,这金身罗汉佛平时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只是在罗汉堂里摆个模样,要是等到下界有难需罗汉出手相救,还不知到何年何月!

况且罗汉堂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罗汉,所以多他一个少他半个都是一样,况且他有金刚不坏之身,扫个楼阁,搬动几万斤重的檀木经阁、经架、经柜,根本不成问题,那不是跟玩似的?就当是活动一下筋骨,也胜似在罗汉堂摆个姿式一天都不能动;再况且,沙悟净老实本分,做这烦劳之事也不会有怨言,想想倒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如让他任护阁一职罢。如来这样想到这里倒有些得意,想这也是个好主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兵没过多少日子就可以冲锋陷阵了快哉,是主子善用人之功。

如此,沙僧不久就被如来调到了藏经阁。与罗汉堂的兄弟们道别后,沙僧就到藏经阁上任了,为了方便,把自己的铺盖都搬过来了,在藏经阁一间偏室住下,每日里,一心护卫藏经阁,隔几日便把所有的经书搬出经阁道楼外晒晒,傍晚时分再搬出去。藏经阁经书甚多,等把所有的经书都晒过一遍,五六日已过,如此循复,沙僧却是没了空闲做其他的事情,整日里与经书打交道,每日还要扫除阁楼各处落上的灰尘。连见师父、师兄们一面都难,灵山又大,几人住处又远,若是常见倒成了怪事。灵山虽是一山,却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感,想是众仙无奈。

八戒自从与阿傩、伽叶两尊者同分天下后,就是三足鼎立之势。天下四大部洲,分给三个神仙却是不好分。如来传下旨意后就放手不管了,让八戒、两尊者三人自行解决分配。

阿傩、伽叶两尊者连成一气,极力排挤八戒,只给南瞻部洲一方,八戒不同意,道自己食量大,一部洲之供品根本不够其日常食用,何况还要分一些给众邻仙家,仅有一部洲,岂不是要饿死?

八戒要南瞻部洲、北俱芦洲两洲,道这两洲地虽广阔,佛事却是一般,油水远不如东胜神州和西牛贺洲,二尊者一人具东胜神州,一人持西牛贺洲,岂不美哉!分摊来,却还是两尊者得利,他老虽有两洲却没什么利,仅能勉强裹腹,以应日常之用。两尊者却不依八戒所言,死定只肯给八戒南瞻部洲,剩余他俩平分。

八戒想这两人真是贪至极致,自己若是小贪,他二人便是大贪,而且同时要死扣小利,一分也不肯相让。本来想让师父过来调和,师父也是在烦恼中,不便惊扰,沙师弟镇守藏经阁也没时间来,即便到来恐怕也不能把这调和之事弄妥,俺老猪虽憨,却不傻,知道为自己着想一下,师弟就不济了,一门子心思做事,到头来却不见得落个好,都道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想必这话实在不假。师弟能去藏经阁,还不是阿傩、伽叶两厮暗地里设了计愚弄师弟,自己不用做苦差事了,还能在这里分得净坛的好差事。

八戒又想象沙师弟在藏经阁不声不响卖命干活的情景,心里道不知师弟近况如何,不知在那烂经阁里住得习不习惯。想想已有半月多没见他了,连叙叙旧都没机会和空闲。又想想,觉得为了这差事而疏忽了与师父、师兄弟的情分,真是不应该。

八戒又担心起他来。想道,这师弟一天到晚在那烂阁楼里混,也不跟别的仙佛说个话,聊个天什么的,时间久了,不是要不会说话了吧!师弟本来就爱说话,这样下去,师弟不是要变成个废人了吗?等以后见了面,连我等几人也不认得了,却怎么是好?八戒不由心里垂泪,看着眼前两尊者喋喋不休的冲自己说着各式理由,不由暗骂起两人:“这该死的,害了我师弟不说,还要害我,这佛门清静地也有这号不知廉耻之人。

八戒不由想起师徒取经之事。一路上,虽说艰难非常,却也过得自在,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哪像这般,独个受他们气。等以后寻师父去,几人再下凡间,过几天逍遥日子,即便有诸多苦处,也胜似在此处吃他们这些恶人气好。罢罢罢,给他们去,不要了!

想此,八戒不再跟他俩争论,答应把油水多的三个洲全给他们,自己只留下南瞻部洲。两尊者相视,露出胜利之笑,颠颠走了。独留下八戒,背着九齿神耙,望着远去的两个和尚,了呆。

八戒四顾看,只见灵山仙雾缭绕,数不尽宝阁玲楼似隐似现,一片经韵叮当之声,想是诸佛又在**;钟声万里,飞彻崖壑无边,惹得彩霞纷舞,青鸾齐鸣,一片祥云之光。

不久,便是数日。一日午后,八戒净坛归来,背上背着他那个装供品的口袋,口里嘟囔着:“饿死了,饿死了!要不是一路上强忍着不吃这袋子里的东西早进俺老猪的肚子里了,晚上也就没的吃了。还好,剩下多半袋子。”

八戒走进禅院,关上院门正欲向里走,只听外面一声高叫:“八戒!”却原来是斗战胜佛孙悟空。八戒一听是大师兄的声音,心里喜出望外,早激动得不行,忙扔了袋子,转身打开院门迎悟空进门。

悟空穿着一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灰青衣服,大概是从天庭里哪个神仙那里弄来的。

八戒激动得上前就哭,边哭边道:“猴哥啊,你去哪里了?想死兄弟我了!”

悟空见状,十分配合他,也来了个瞬时泪花流,要不然,显不出兄弟情深,他道:“我也想你啊,八戒,近来可好?”八戒抽开手,抹抹脸上泪痕道:“好!要是好倒好了!师弟我现在在这灵山过得好不凄惨呐,你看,你看,我这肚子都快饿扁了!”悟空仔细看八戒确是瘦不少,遂笑道:“呆子,瘦点也好,减点伙食,也好在这灵山混呀!”八戒听此话,气呼呼道:“猴哥,到现在你还取笑我,如今我是没爹娘的孩子,到处流浪,饭都吃不饱啊,你还取笑我!”

悟空听八戒说此话,忙停住笑问道:“哦,怎么回事?快讲来听!”八戒即把阿傩、伽叶强分净坛,自己吃亏的事以及沙僧被调藏经阁之事一一向悟空道来。悟空听完八戒话后,立刻气得拔出金箍棒,变到一棒子能打死一个神仙的程度,要找那两个厮拼命。

八戒见状慌忙止住他道:“哥啊,别冲动,这事慢慢来,你要一棒子把他俩人打个半死,他们在佛祖面前告你一状,你还不得再让佛祖压你个五百年!到那时,我们师徒四人团聚一次却不是要等上个万把年头?!”

又道:“我们俩是半路出家的和尚,那两个厮却在佛祖下受差遣几万年,你说是你情分大,还是他们情分大?你要真把他们打出个好歹来,理是咱们亏,那佛祖不是更有理由严惩咱们吗?哥啊,万不可冲动啊,逞一时之快却是要灭了自己啊,我不能因为我受的这点委屈让猴哥你受苦啊,只要日后咱们兄弟三人,还有师父我们能聚一块,比什么都强!”

悟空听了八戒一番话被感动得又大把落泪,自己落嫌不过瘾,拉了八戒一块哭起来。悟空道:“师弟呀,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聪明呢?你是吃了灵丹妙药还是被阿傩、伽叶那俩厮吓成这样了?还是你饿得饿出水平来了,一下子让脑子醍醐灌顶了。师弟,我对不住你啊!我自从来灵山后就没在我那个禅院待上两天,第三天就去天庭玩去了,以至使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幸好,你瘦得还不很,要是瘦的达到我这程度了,那你岂不是要聪明绝顶了?要是让师父知道你变成麻杆猪了,他不心疼死也得被你吓死!还有――他要是知道你竟然变得聪明无比,他老人家更得被你吓死了呀。原来猪也可以变得如此聪明!”

八戒听悟空一番话,想到自己最近遭遇,不禁又气又好笑,气的是自己真的瘦不少,好笑的是师兄还能一边哭一边开玩笑。心中一悲痛,遂又泣不成声,道:“猴哥啊,没办法,都是被逼的呀,吃的少,自然就瘦了。这世道,傻子都会出高招了,再不聪明点,我老猪都没法在灵山混了。”

两人哭哭啼啼一大阵子方停。八戒请悟空进了禅房,坐定,自己还在抹未干的泪脸,对悟空道:“猴哥,还是说说你的事吧,说来听听!”悟空便开始讲起来。

原来悟空受封斗战胜佛后,佛祖也为其建造了一座禅院,却是在灵山西边最偏僻的山峰,想佛祖本意是想让其地处一隅,可潜心读经诵佛,勒其顽性,却是事与愿违,悟空坐不了一个时辰的禅就得出院门转上一圈,无奈周围没什么风景,尽是云雾缭绕,悟空甚感荒凉,隔不了几天就上天庭与众仙聚上一番,只因“高山皇帝远”如来不能老盯着悟空,所以也任由猴子玩耍,不再理会。悟空则是得了便宜便卖乖,后来索性在天宫常住。玉帝也是没办法,这泼猴不给他在天庭里闹事已是大幸,他也得叫上几遍“阿弥陀佛”了。

悟空在天宫尽情游玩,走串众神仙,不日里与几位神仙聚上一聚,两天一小聚,三天一大聚,交了不少朋友,尤其与太白金星、赤脚大仙、哪吒交好,几人更是来往频繁。如此时间一长,悟空倒觉得天宫也没什么意思了,思念起自己的师父和师弟们来,便辞了太白金星、赤脚大仙等仙友飘荡荡回到灵山来,刚寻到八戒住处,就看到八戒正好关上院门,遂叫住。没想到,兄弟见面,倒先哭了一场。

八戒道:“哥啊,咱们寻师父去吧。叙叙旧,看看沙师弟境况如何。”悟空道:“我正有此意,走,看看他们去。”两人说完驾一块祥云,径往唐僧的禅院。

两人进院,只有两个守门的小童正在打扫院中落叶,却不见师父踪影。两个仙童见是悟空和八戒停下来,笑迎道:“原来是大圣爷爷、净坛爷爷!可是师父他现在不在禅房,出去了。”

悟空问道:“去哪里了?做什么去?”仙童答道:“想必是去梨花亭与众仙佛论经去了。”悟空又道:“梨花亭在何处?”仙童道:“离此院五十里,达摩峰山脚下一处凉亭,多位仙家皆在那里谈经论道,以经会友,唉,可是师父倒是受到不少委屈……”悟空一听师父受到委屈,忙不迭问道:“什么委屈,快讲来!”仙童遂将师父无一日不兢兢业业,诵读经文,研究经义,到此文会却屡受贬薄压制,有苦难言,一一道之,又言:“听师父讲,这帮神仙常有争执,且三五成群,各不相让,非要次次分出高下,都道自己悟经所得越他人,一部小乘经就谈论三月未完。师父一人夹在其中,孤掌难鸣,不时要忍受他人轻薄之言。”

悟空气得火冒三丈,道:“竟有这般事!师父也确痴愚,还搅那趟子浑水做甚?真是气死我了。

八戒道:“哥啊,别气。俗话说得好啊,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那四个和尚在一块肯定得打群架了。别恼,咱们把师父叫回来不就完了吗,以后不要再去什么梨花亭了,一帮子神仙竟自整日里没事做,游手好闲,都是吃饱撑的。

说毕,悟空和八戒告辞了仙童,驾祥云向达摩峰飞去。片刻工夫,两人便到了达摩峰的西北角,只见山脚下有一个硕大的凉亭,雕栏玉砌,正中空地足可容纳几十人,这时上面摆了几桌几椅,桌上尽是灵山仙果,都是凡间没有的珍稀瓜果仙品。亭内坐满了仙佛。众佛时而一个个兴高采烈、手足舞蹈,时而怒目相向、吹眉瞪眼。原是一幅群佛聚图。

悟空和八戒走向亭子,望见最右侧的仙桌旁坐了个不吭不响,神色黯然的白脸和尚,左手端茶盏,右手轻启茶盖,吃着几口茶,正是唐僧。

悟空见状,心疼师父更气那帮活佛,心中怒火翻升,势不可遏,大叫一声,一棒子打过去,却将其中的仙桌打得粉碎肉烂,惊得那些吵吵闹闹的仙佛目瞪口呆!想是玩耍争论太过专心却不曾看到齐天大圣的到来,又想到平日里对唐僧不善,唯恐今日大圣对其不利,一个个吓得战战栗栗,口里直呼着:“原来是斗战胜佛!”脸上都又立刻现出惊喜的模样。

悟空执棒立住,指着众仙佛,道:“你们这帮子鸟神仙!自己吵闹也就罢了,为何拖上我师父,让他受罪?他受的苦、吃的罪不比你们哪个多?他前世金蝉子却被贬,取真经,又历万险,好不容易修得正果,得以苦尽甘来,却不曾想这‘甘’字让你们这帮恶人给吃了。你们在灵山逍遥快活,不必管他人死活,怎么我师父重回灵山,你们却要如此待他……”悟空越说越气,又道:“以后不要在此聚会,各回各院,各自念各自的经去。都是打了论经的旗号,图的是逍遥快活!若是几位佛祖知道你们这帮子鸟都是这样讲论佛经经义的,却不是要让他们心伤吗?去,都归了去!”

众仙佛个个自知理亏,悟空说得有理,况且又是一个不好惹的主儿,遂一个个灰溜溜走了,独留下唐僧仍坐在檀木桌旁,暗暗垂泪,也不知是为了自己在灵山受的这许多的苦,还是为此刻悟空一番师徒情深。

悟空收了棒,向唐僧作揖道:“师父,徒儿来迟,让师父受了这么多苦,徒儿对不住你。”唐僧忙起身扶住悟空道:“你来就好,师父可是日夜思念你们啊,每日里盼你们来,却不得见,想到灵山后,你我师徒仅见过几面,一晃这么久过去了。我们虽同在灵山却不能常见,唉,让人心痛。”师徒三人坐定,叙分离后之事。

八戒边说边收拾各桌上的残物,拿过来,给师父、悟空了些,自己把剩下的一古脑全吃了,又道今日算解了一小馋。悟空笑八戒道:“这呆子还是死性不改,一吃起来怕别人跟他抢似的,狼吞虎咽,小心别噎着了,这会儿可没人救你。”八戒边吃边道:“噎死、撑死总比当饿死鬼强,我可不是你这猴子,一顿饭几根香蕉就打了,有得吃还不让我吃个够?”

悟空笑道:“这死呆子!”唐僧此时心神畅然,也笑起来,道:“是呀,是呀。八戒能吃能干,是个好把式,当年在高老庄一顿要吃掉人家几十个馒头,还要添许多别的菜饭,要不是高员外财资丰厚,家产盈实,我看高家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要给八戒吃穷了,幸好八戒也是个种庄稼的好手,冬种夏收,春播秋获,让高员外省下不少劳力不说,连库粮也增不少啊,要不是后来事情败露,我和悟空到你那里时,你恐怕都要和那高员外的女儿生下几对儿女来。若是这样,倒不知道事情该如何收拾。”

八戒笑道:“师父,这都是陈年往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想想俺老猪虽说贪些女色,却也是真情,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可那高老头一看我长那模样就大呼我是妖怪。对,虽然他说的没错,我那时确实还是个妖怪,但我也没伤他们家人丝毫啊!那高小姐更别说了,我宠还宠不过来呢,哪会伤她性命?还不是因为我长得丑,那老头才不愿意,要是我是一个俊美的男子,那高老头还不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悟空接过八戒话头,道:“八戒说的极是。取经路上,我和八戒、沙师弟,一路上护送师父,斩妖除魔,可谓功可照青天,日月可鉴。哪想一路除妖,我们却当了一路的妖怪!初到一处,那些不明眼的凡胎俗子个个呼天喊地,大叫我们师兄弟三人是妖怪,他们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一个真正的妖怪为了找个地方住而叫他们一声施主,为了吃口饭还得敲门向他们讨呢,直接一口把他们吃了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吃他们的饭,费着事拿个饭盒向他们讨要吗?哎,不就是显我们长得丑嘛!师父你说对吧!”

唐僧听着悟空说话,答道:“也有道理,想是世人多以貌取人,却不辨忠奸,只看表面文章,却不深究其义。”唐僧又幽幽道:“一番话勾起我往事无数。想我师徒四人取经之时,虽说艰难困苦无数,却也有味;经险虽多,却也总能化险为夷;惊心动魄,也多浪沙平静之时;我们师徒齐心,千山虽苦,每日却也过得自在。哪像现在,一个梨花亭都已经让我难以支撑,心中苦闷不堪啊!

八戒道:“师父,我师弟现在藏经阁看护经书,日子过得甚是清苦,想必师父知道?!”

唐僧点点头道:“你师弟为人本分,做事勤劳踏实,为他人作嫁衣裳却不会争要什么。做这活也算佛祖用对了人。”悟空听唐僧这么说,反对道:“师父,你这话便不对!想罗汉堂罗汉众多,为何偏偏让师弟守那清冷的阁楼?!还不是有小人使计,那些罗汉个个金身,独独让师弟去守,还不是歹人作祟?!”

悟空气呼呼,又道:“八戒你说!”八戒便把阿傩、伽叶分净坛,调沙和尚之事告诉了唐僧。唐僧听完,来回踱步,却是气得默不作声,手抖着。

唐僧本是性情耿直之人,哪容得下这样的事。他手一挥,在空中停下,低头道:“悟空、八戒,我们这就去找悟净,过几日,我们下凡去,重返人间,不在这灵山待了。”

八戒和悟空一并说道:“师父,我俩早有此意,就等师父你这一句话呢。想我们下界去,惩恶扬善,匡济世人,佛祖也不会说什么。”

三人说完,便同驾祥云向藏经阁飞去。一会工夫,三人按落云头,下了地面。到了阁外,正好瞥见一人正背着一大摞厚厚的经书向阁外走来,三人仔细看,正是沙悟净。

唐僧看到爱徒两手抱着经书,想到平日里,一趟趟不知要搬多少回,心中又想垂泪,叫住他道:“悟净,师父来看你了!”八戒和悟空早已迎上去齐声喊着师弟,一人抱过来几本经书,帮他把经书放在地上。

沙僧早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好久才道:“师父,别后可好?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过的如何?今天,你们怎么有空一起到我这里来了?”

八戒拉了沙僧的衣角道:“哎呀,沙师弟,我们该叫你‘傻’师弟了!你还在这干什么活,你还嫌没受够?你整天与经书打交道,经书有说过你什么好没有?有没有请过你吃什么好东西没有?尽是你干了活,让别人得好的事!你还不觉悟?”

悟空一脚踢倒那一摞经书,说道:“师弟,我们这次前来,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下凡,到人间久住。我们几人也可做些善事,省得待在这灵山过得如此不堪。快收拾东西,跟我们一起走罢。”沙僧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我走了,那这看护经书经阁的事谁来做?我们下凡的事佛祖知不知道?”

唐僧道:“佛祖那里我去说。我会说服他的。让他再派旁人来看守就行了,悟净,你尽可放心。”沙僧又问道:“师父,那白龙马在哪里?”唐僧笑着道:“八部天龙马早回了西海。因西海老龙王年迈体衰,于早些时候禀报玉帝让他继承龙位之事,玉帝应允,又差天将将玉旨给了小白龙,让他回西海照顾父亲,兼替任龙王之位。”沙僧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师父和大师兄、二师兄已经决定这件事了,那我就随你们。什么时候走?”

悟空道:“我和八戒先行一步,去探探路径,等我们找到一个好住处,再把师父接过去。你可以暂时住在师父的禅院里,顺便和师父叙叙旧,若是愿意你也可以随师父一同面见佛祖,让他同意我们师徒四人下凡之事,师父,你看怎样?”

唐僧点点头道:“就依悟空说的办,等我说动佛祖就和悟净一同去找你们。”八戒也没有异议。

悟空道:“好,明日我和八戒就去,今晚我们师徒四人要好好聚一聚!”言毕,几人开始帮沙僧的拾那地上左一本又一本的佛经,拍净沾上的尘土放回阁柜,又将悟净的行李,悟空拿了一包,八戒扯一包,几人一起向唐僧的禅院驾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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