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扬州城地处中原,依傍京杭运河,因为交通便利,所以自然客商云集,百业兴旺。扬州城里的富商巨贾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而扬州展家,就是扬州富商之一。

展家以绸缎起家,扬州的绸缎庄有八成以上是他家产业。八年前,展家当家展沂扬和妻子在一次进货途中,船只不幸翻覆遇难而亡,留下三个儿子,最大的儿子展悦昀当时才不过十八岁。人人都道展家只怕要从此没落,没想到展悦昀虽然年纪轻轻,却才干出众,几年工夫,展家不但没有坐吃山空,生意做得反倒是越发蒸蒸日上,又多开了好几家的茶铺和酒楼。

这一天,中午时分,展悦昀从自家的绣庄里走出来,悠闲地往家里走去。他前脚刚踏进大门,一个仆人忙迎上来回禀道:“大爷,您回来了。刚刚张媒婆来了,正在偏厅里等您呢!”

“我知道了。”展悦昀答应着,转身向偏厅走去。

展悦昀进了们,坐在桌子旁边喝茶的张媒婆立刻站了起来,赔笑招呼道:“大爷回来了?”

“张大娘快坐,我事情忙,让你久等了。来人,赶紧换杯热茶出来。对了,大娘,我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展悦昀一面寒暄招呼着,一面在桌子对面落座。

“大爷,这个。。。。。。”张媒婆满脸堆着笑,嘴里确实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样的结果,你赶紧告诉我。”展悦昀有些急了。

“大爷,不是我不尽力,可是不管我说什么,人家何家老爷一口咬定一句话:除了二爷外,不管是另外哪位公子求亲,他立刻应允。。。。。。”

“废话,如实我和悦容要成亲,哪里还用得着找每人保媒拉线?”展悦昀愤怒之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哼哼地道。

“这个,这个。。。。。。大爷,我已经尽力了,实在是没办法。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媒婆看看一脸不高兴的展悦昀,赶紧站起来告辞。

张媒婆刚一出门,一个青年手拿着一把湘妃竹扇,随后就潇洒地踱了进来,笑嘻嘻地问展悦昀道:“老大,你又找人替二哥说媒去了?不知道这次的成果如何啊?”

进来的青年是展家老三展悦容,他眉目俊俏,神态俊逸,一双含情带笑的眼睛清澈无比,端的是人才出众,品貌俊秀。

恨恨地白了很有幸灾乐祸嫌疑的展悦容一眼,展悦昀抓起桌子的茶杯一口喝干。

“大哥你实在太有毅力了,这纪念下来,扬州城里的名门豪富,你都托人问遍了,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你怎么还是不肯死心啊?”

展悦容坐到一旁,半带同情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大哥。

展悦昀恨恨地瞪了展悦容一眼,郁闷之极。展悦容自然不用操这份心,谁让他是最小的弟弟,不用担待这个长兄为父的责任,自己若不是早生了两年,当上了这个倒霉的哥哥,自然也会在一边看热闹说风凉话,哪里会这么烦恼。

长叹一声,展悦昀愁眉苦脸地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要命。

说起来也奇怪,展家三个儿子,老大展悦昀精明沉稳,长袖善舞,为人处事圆滑练达,加上人缘好、手腕高、人面广,黑道白道官路商路,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

老三展悦容呢,根本是人精里的人精,只有他占你便宜的道理,每偶你让他吃亏的事。展悦容聪明伶俐不说,一张嘴巴更是甜得要命,甜言蜜语起来,任你是石头人,都能被他迷晕。而且这两个人也都生得容貌俊美气度潇洒,在扬州城,那是出名的青年俊彦。

按道理说,三兄弟一母同胞出来的,品貌性情也该差不多才是,老二展悦凡就算再不济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偏偏事不如人愿。展悦凡不但容貌平平,而且才干能力也无任何出色的地方。

打小来家里的亲戚朋友,见了面,满口子都夸展悦昀聪明伶俐,夸展悦容漂亮可爱,可是一说到展悦凡,基本上都是不约而同地尴尬半天,然后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大同小异的一句话:这孩子,长得倒是挺忠厚老实的。

等到长大,展悦凡更是平常得找不到一点能夸耀于人的地方。

他容貌依旧平平,除了五官端正外再也找不出多余的赞美词;资质也是平平,读书没有天分,习武没有天赋,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至于才干呢,是既没有展悦昀的精明能干,也没有展悦容的巧言善辩,又是那种极老实的性情,但凡他经手的生意,不赔钱就已经是万幸了,那里还指望他赚钱回来。

扬州城里,谁都知道展家三兄弟大小都是龙,惟独中间是条虫,出人头地的机会和老天不下雨下黄金的机会大概差不多。

展悦昀倒是不在乎展悦凡能干不能干,虽然他精明冷酷,惟利是图,但是对自己的家人却极为回护。尤其是对这个老实纯厚弟弟,更是疼爱有加。可是问题在于,一个大男人,自己身无长技,靠人养活,传出去那是极为让人看不起的事情。

本来,展悦凡就是是个白痴,展家也养得起,唯一的麻烦就是他的婚事。

谁家女儿愿意嫁给一个如此无能的丈夫?更何况展悦昀托媒求亲还一定挑门当户对的人家,说什么也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弟弟,这以下更是让展悦凡的侵蚀愈发希望渺茫。

这三年来,展悦昀把扬州城里的富户豪门家里有女儿的求婚求了个遍,得到的回答都是一个意思:其他两兄弟谁都行,就是不嫁展悦凡。

“大哥,我觉得你还是降低要求吧!只要人品好,模样标致就行了。至于门当户对什么的,就不要那么严格了。那些小商小户绝对不敢挑拣二哥的。。。。。。”展悦容婉转地劝着展悦昀。

“闭嘴,悦凡哪里不好,凭什么要人挑拣?他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倒也罢了,既然他没有心上人,我一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给他才行,无论怎么着,我都绝对不能委屈了悦凡。”

展悦昀不高兴地瞪了展悦容一眼。他虽然精明厉害,对外人一向只计算利益得失,从不讲什么善心宽厚,可是他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却绝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和关心————不过展悦昀也明白,除了展悦凡,另外那个鬼灵精根本不需要他照顾。所以虽然知道展悦容说的是实情,可是展悦昀听了还是很不高兴。悦凡哪里不好了,虽然容貌差了些心思钝了点。。。。。。可是他心地纯厚平和,性情温和善良,本是一等一的好男人。

凭什么要他降低标准,倒好象悦凡没人要似的。

“说实话,大哥,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你。二哥他不会是老爹拣回来的吧?”溜达到展悦昀身边,展悦容低头凑到他耳朵边小声问。

“去去去,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悦凡出生的时候我都三岁了,自然知道他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恩,不对,娘足足怀了悦凡十一个月才生,我记得很清楚,他出生后我还是第一个抱他的呢。那时候他怪可爱的,也不哭,就对我笑。”

展悦昀白了弟弟一眼,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我知道了,难怪他这么笨,一定是在娘肚子里待的时候太长的缘故。闷傻了。。。。”展悦容恍然大悟。

“你才呆傻了呢!敢这么说悦凡,小心我扣你下个月的零用钱。”

展悦昀一指头敲在展悦容的脑袋上,气哼哼地说道:“悦凡他心地善良,心思纯厚,性子又温和,他若是爱上一个人,一定对那个人死心塌地的好,这样的男人现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悦凡比你不知道好到什么地方去了。。。。。。”

展悦容被展悦昀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不能不承认展悦昀的话是对的。也许论聪明才干容貌风采,展悦凡绝对比不上他们,可是若比起心性脾气来,展悦凡的善良温和实在比他们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外人都只看到容貌外表这些东西,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真心。他风流花心,甜言蜜语背后半点真情都没有,而展悦昀根本是金钱第一,利益第一,要他动心,千难万难。展家最值得嫁,嫁过来最能让女人幸福的,就是这个最不起眼最不出色的展悦凡。

“那些白痴根本不懂他们嫁的是丈夫,又不是嫁钱嫁本事,真以为自己是皇帝选英才啊?哼!二哥才是最值得人爱的人,真不知道谁最后能慧眼得了去。”展悦容锤了桌子一下,恨恨地说。

展悦昀无奈地叹气,道:“说这个有什么用,悦凡要是有你一分甜言蜜语勾引人的本事,现在也不用我操心了。哼!说到这里,你今后也给偶收敛点,不要到处招蜂引蝶。”

“我哪里有。。。。。。”

展悦容大声叫冤,一眼却瞧见他们讨论的主角——展悦凡正自门口经过。

“悦凡,你去哪里?马上就吃饭了。”展悦昀叫住弟弟。

“大哥,悦容,你们都在啊!我去找叶之衡,早上我起来得晚,刚次吃了粥,午饭不吃了,你们吃吧!”

展悦凡笑着走了进来,随口又问道:“恩,对了,我刚过来的时候遇到张媒婆出去,她来干什么?又是哪家托她给你们谁提亲吗?可是干嘛见了我好像见鬼一样,跑得那么快?”

“。。。。。。”

在场的两个人尴尬地笑了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展悦容赶紧转了话题,道:“那二哥你赶紧去吧!对了,晚上有獐子肉,记得回来吃饭啊。”

“恩,我知道了。”展悦凡笑一小,转身走了出去。

扫月斋是扬州有名的药堂,坐堂的大夫叶之衡是三年前到扬州来的。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医术极高,短短三年功夫,在扬州城里就享有神医之盛誉。展悦凡和叶之衡相交甚厚,反正展家什么事情都不要他操心,所以他几乎每天都跑来叶之衡这里,人多的时候也帮忙打打下手。

“悦凡,天也晚了,你干脆留下一起吃饭吧!”看看已经没有病人了,叶之衡这才站起来,一面洗手一面对展悦凡说道。

"不了,我答应大哥回去吃饭的。嗯,时候也不早了,之衡,我先走了,再见。"说着话,展悦凡已经走出了扫月斋的大门。

扫月斋在扬州城东,毗邻运河。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晚霞如火,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河面上水光粼粼,映出万点绚丽的光彩,不时有客船从河上摇过。如果船近岸边,可以听到船桨在水面上激出悦耳的水声。

展悦凡眺望着远方的霞影落日和悠悠远山,只觉得胸臆大开,心情很是开朗。望了片刻,他心情很好地收回视线,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近处的河面,这一眼看过去。展悦凡顿时呆立在当地,再也移动不开目光。

河面上,一条船正缓缓自他面前行过。这艘船虽然不大,却极为华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客船。此刻,有一个男子刚刚自船舱里走出来,想必是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

因为船近岸边,展悦凡和那男子距离也不过就是三五丈远,刚好让他把那个男子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男子有着一张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容貌,凤眉修目,朱唇瑶鼻,双颊柔润如玉,黑发如瀑,精致的五官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这人不但容色绝丽,而且气度高贵,气质华美,当真是世所罕见。这时分落日绚烂,余辉映在他的身上,绚丽的霞彩竟仿佛自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般。令他给人一种仿佛不属凡人,而是谪落人间的仙子般的感觉。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绝色?展悦凡呆呆地看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自心口蓦然涌现,随即汹涌如潮水一样地涨满了胸口,一颗心仿佛有了自己的意愿一样,不由他控制地急速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从胸口蹦出来。

望了河面一会,男子转过头,随意扫视了一眼岸边。

被那抹光韵流转的眼波这么扫过,展悦凡却仿佛陡然被千斤巨石重重打在胸膛上一样,一时间竟然无法呼吸。一种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恐惧的感情冲击着他,让他浑然忘记了一切,眼中只能看到那双眼波流转的明眸。

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

小小的声音在展悦凡心底回响着,胸口处涌动着的是一股又是欢喜又是甜蜜的感情,但是转眼功夫,展悦凡便知道自己错了。

那男子根本没有瞧见他,或者说看到了也和没有看到一样。因为他扫过一眼后,又转过身,静静地望着水面出神。

欢喜和甜蜜蓦然间变成了失望和难过,展悦凡呆呆的站在岸边,全身麻痹无法动弹。他痴痴地瞧着那个男子,一颗心好似被谁抓在手里用力揉捏着,一阵阵抽痛着,但是在强烈的疼痛中,同时产生的,还有一种模糊的喜悦。

船行不停,渐渐远去。展悦凡下意识地抬腿追了过去,却忘记了自己面前是河水,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幸亏他水性不错,虽然猝不及防下喝了几口水,却很快地抓住岸边爬了上来。

等展悦凡狼狈不堪地爬上岸,视线所及,已经没有了那艘船的影子。他全身湿淋淋地站在河边,根本没心思理会自己的衣服还在滴水,只是急急惶惶地张望着,希望能找到那艘船,再看那个人一眼,可是河面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展悦凡心头难过之极,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伤心。他呆呆地站在河边上,脑子里晕晕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颗心飘飘荡荡的,仿佛离了身体一般。

失魂落魄地站半天,展悦凡终于死了心,垂头丧气地往家里走去。

展悦凡刚走到自己家门口,刚好展悦容也从另一条路上回来,立刻被展悦凡浑身透湿的样子吓了一跳。

"二哥,你怎么了?天没下雨啊?"展悦容纳闷地抬头看看满天的晚霞,又看看全身上下湿淋淋的展悦凡,狐疑地问道。

"嗯,我……我没什么,我很好……"

展悦凡说着话,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去,把展悦容一个人撂在门外。他脑子里满满都是那张绝丽的容颜,一颗心早就跟了那人而去,周围发生的事情一点也没进到脑子里去。不但根本不知道展悦容在和他说什么,连自己答了些什么都不太清楚。

"二哥中邪了不成?"展悦容喃喃自语,脑子里瞬间已经转了十七八遍,却半点也想不出能让展悦凡如此沮丧颓废的缘故。只能呆呆地看着展悦凡的背影发呆。

一回到房间里,展悦凡就躺在床上发起呆来。

他在想着那个人──只那么惊鸿一眼,那张容颜就已经刀刻斧凿一样镌刻在他的心上了,鲜明、深刻──一想起那张容颜,展悦凡身上就一阵阵地战栗着,心脏深处也有说不出的难过,而难过中,却还有着一丝丝说不出的滋味,欢喜、甜蜜还有他从没领略过的渴望和焦虑。

展悦凡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震撼和触动,有点像是前几年他曾经发高烧的那一次一样,可是又和那种痛楚高热完全不一样,比那更惊悸,比那更难过,却也比那多了一份甜蜜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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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凤随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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