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二○○六年夏威夷欧胡岛

在夏威夷群岛中,这座以威基基海滩闻名于世,为夏威夷第三大岛的欧胡岛(Oahu),同时也是夏威夷州首府檀香山的所在地。

人口不到四十万的檀香山,每年慕威基基海滩之名而来度假、旅游的观光客,就超过百万人次,这也造就了岛上观光事业的蓬勃发展,以及历久不衰的服务业。

海风徐徐地吹着白色的沙滩,夕阳逐渐西下,水波荡漾的海面也被夕阳余晖染成了金***。

游泳和冲浪的人潮逐渐回到岸上,岸边的人行步道隔开了沙滩的范围,另一边则是充斥着栉比鳞次的餐馆和酒吧,此刻华灯初上,显得一片辉煌,一间间均高朋满座,尽是络绎不绝的观光客,以及少部分当地的上班族在下班之后与三五好友在此聚会。

占地最为宽敞,充满了夏威夷地方色彩的「阿罗哈」餐厅,此刻更加显得忙碌活络,人潮不断地加入大排长龙的行列,等着由服务生安排座位,一百五十张室内加上户外的餐桌,每天仍然会有一些不够幸运、来迟一步的食客向隅,因为「阿罗哈」除了打着纯正夏威夷海鲜美食为招牌菜色之外,同时也竟夜提供免费的草裙舞、玩火舞等夏威夷民俗舞蹈节目供顾客们欣赏。

通常游客来到了「阿罗哈」,好不容易排队占到了一张桌子,哪有吃完晚餐就走人的道理?一顿饭下来,加上餐后点心和一杯又一杯风味奇特的鸡尾酒,等醉醺醺、酒足饭饱的走出餐厅,可能已经是凌晨两点钟的事了。

谷蔚妍最怕喝醉酒的客人了。

那些喝醉了酒,或是藉酒装疯的食客,老是用色迷迷的眼光在她身上大胆的上下打量,有些更过分的客人,甚至会「不小心」伸出一只八爪手来摸她一把,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受不了。

正在就读夏威夷太平洋大学护理系的她,过去三年来,「阿罗哈」是她每年寒、暑假打工赚取学杂费的地方;三年级的课程刚结束,只需再熬一年,她就可以毕业去当护士,不必再当个穿草裙的「呼拉女郎」了。

「妳最好小心第二十六号桌的那只肥猪猡!」端着一整个托盘的空酒杯和餐盘,谷蔚妍在经过一起来打工的同窗好友蓓雅身旁时,半是警告半是抱怨的说。「他刚才用手肘碰了我的屁股一下!」

「妳要告诉罗伯经理吗?」蓓雅是美国人和大溪地人的混血儿,一开口就是美国人动不动就申诉、提告那一套。

「那家伙不是做得很明显啦!再说,我要真的找他麻烦,用性骚扰的罪名把他送进警察局,我爸妈就不准我继续在这里打工了。」

移民的小孩毕竟不太一样,尤其是那些占夏威夷人口大多数的亚裔移民家庭,其中又以中国裔和日本裔最为保守,不但注重传统文化,子女也十分在意父母的看法和意见。

闻言,蓓雅有些打抱不平的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啦,幸好妳爸妈都住在茂宜岛(Maui)!」

朋友做了三年,蓓雅的这句话,确实是说到了谷蔚妍的心坎里去。谷蔚妍有些哭笑不得的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打扮一眼。

能在「阿罗哈」当女服务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阿罗哈」既然是以夏威夷草裙舞来招揽食客,是店里的噱头之一,当然每一位女服务生都必须经过精挑细选,不但个个都要具有一副冲浪美眉魔鬼般的健美身材,而且还要求她们具有典型夏威夷女郎的外貌,最好具有太平洋玻里尼西亚或者是亚裔血统,而且必须是黑发或是深棕色长发。

因此,像原本是金发的蓓雅,就得在寒、暑假开始之前,把头发染成深棕色,幸好蓓雅的脸是遗传自她的大溪地母亲,染发之后,看不太出来具有美国白人的血统。

让谷蔚妍最感到有歧视女性嫌疑的,是每一位女服务生所必须穿的那一身「制服」,其实有穿跟没穿差不多。她必须头戴一圈鲜花花环,上身只有两个用半颗椰子壳特制而成的「罩杯」,下身则是一袭稀稀落落的草裙。

她通常在草裙下穿着一件极短的运动热裤,但是上半身她就爱莫能助,因为老板规定,在「罩杯」底下不可以穿隐形胸罩或是比基尼泳衣。

「反正啊,我每天来上班,就当自己是穿着夏威夷土著的传统服装在海滩上散步!」谷蔚妍朝蓓雅苦笑了一下。「为了打工赚钱,只好牺牲一点色相啰!很公平的是,在这里打工的男服务生还比我们少穿了一件!」

两名女孩叽叽咯咯的相视而笑。

那些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全都有着一张俊脸和磊实肌肉的男服务生们,上班时只能穿着一条草裙。

两名女孩回到吧台前,分别把托盘交给了在吧台内的服务生,也顺道把新的点单交给了吧台人员,接下来,两人暂时可以喘一口气,但是她们眼睛仍然注视着两人所共同负责的那十张餐桌的方向,随时准备在客人一招手时便马上就过去服务,至于从厨房到餐桌的上菜工作,是由男服务生来负责。

「这是我每天最喜欢的时刻,『养眼』哪!」蓓雅一双精灵古怪的眼睛转来转去的看着来去穿梭的男服务生们。

「呵,妳有特别注意看哪一个吗?」谷蔚妍问了一句,接着叹气道:「在『阿罗哈』工作,每天都看见这么多几乎全裸的肌肉帅哥走来走去,害我都有点弹性疲乏了,开学后回到学校上课,根本连正眼都不想看那些邋里邋遢、一头乱发、满脸胡碴的男同学。」

「妍妍,不是我说妳啦!」蓓雅转过脸来看着她,苦口婆心的说:「妳即使没有在『阿罗哈』打工,学校里的男同学,妳也从来不正眼瞧一下。那些曾经用热脸来贴妳的冷屁股,最后知难而退的男生们,个个都说妳的眼睛长在头顶上!」

「啧,蓓雅,妳管他们怎么说?反正邋遢男和肌肉帅哥都不是我欣赏的男生!」谷蔚妍理直气壮的嘟着嘴说。前方正好有一名男服务生走过去,对她微笑,她翻了下白眼,又说:「妳不觉得,那些有那么多肌肉的男生,看起来都有些假假的,看着他们在那里走来走去,好像在翻服装杂志?」

「那妳到底喜欢哪一型的男生?」蓓雅问道。

「嗯……不要太帅,不要太多肌肉,不要邋遢,只要很平实、很健康、很正常就好……」谷蔚妍喃喃说着。

「这种男生不是满街都是?」蓓雅感到匪夷所思。

「谁说的?这种男生是稀有动物,在人群里是看不太出来的,但是只要一举手、一投足,他的不一样就突显出来了。」

现在,谷蔚妍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张餐桌上,那里就坐了这样的一名年轻男客人。

四周植有高大的棕榈树,绿意盎然的露天中庭里,一组十人的小乐团再度演奏起曼妙怡人的音乐,八名穿着草裙的妙龄夏威夷女郎列队出场,以表情丰富的手势配合着缓慢扭动的水蛇腰,跳起呼拉(hula)草裙舞。

离表演舞台稍有些距离,左绍华坐在比较靠近吧台的第二十一桌上,和他同桌的是迪奇,和他已经配对出任务快一年的伙伴。

身为CIA当红干员的左绍华,丝毫不敢大意,当然,他也无心好好享用摆在面前的那一大盘碳烤明虾和酥炸鱿鱼圈大餐。

他的一双如猎鹰般的犀利眼睛,每隔几秒钟就会抬起来瞥向在吧台前谈话的两个人。

他当然不是在看那两名穿着草裙的「呼拉女郎」,虽然他也注意到了,其中一名长得娟秀美丽的女孩,时而有意无意的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但是,现在不是该他分神的时候,事实上,他是在盯看着离那两名「呼拉女郎」大约两步之遥,坐在高脚椅上的两名身穿深黑色西装的男子。

他们正在和吧台里的一名调酒员交谈,有时候又互相交头接耳,好像商量好什么之后,再转而和那名调酒员说话。

左绍华当然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把戏,他已经跟踪那两名男子快一个月了,一路从波多黎各跟到了夏威夷。那是两名毒品****客,来夏威夷洽谈生意,而那名调酒员就是他们在夏威夷的掮客。

「喂,迪奇!拜托你吃相别那么难看好不好?」左绍华数落了伙伴一句。

「我又不能转头去看我们正在追捕的那两只野兔,不埋头苦干、大啖美食,难不成你要我盯着你那张臭脸喔?」迪奇的嘴巴里塞满了鱿鱼圈。

「坐在我后方的那四名FBI干员呢?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左绍华急问道。

「吃饭啊!你以为他们在干什么?」迪奇冷笑了一下。

「啧,有没有搞错?」

「嗳,老哥!你之前教那些FBI的软脚虾演技逼真一点,不可以败露形迹,我看他们是很『认真』的在表演啊!」迪奇嘿嘿笑道,已经把盘子里的好料全部一扫而空,正用餐巾擦拭着嘴角,然后打了个饱嗝。

「他们把身旁的黑皮箱放到吧台上去了。」左绍华注意看着吧台那边的一举一动,一边将他戴着手表的左手腕撑在下巴下方,对着手表里暗藏的无线电通话器说道:「所有人员注意,Standby!即将展开逮捕行动!注意,这里人多,我不希望这里变成厮杀战场,对方可能随身携带武器……兵分两路,我和迪奇将从吧台左方向嫌犯接近!」

「他们都听到了,正在擦嘴巴!」迪奇很热心的说着,虽然他的嘴角有一抹鄙夷的笑意。「老哥,别对这些FBI干员寄望太高!我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

左绍华朝迪奇点了下头,从容的站起身来。他们两人的默契一向非常好,有迪奇在,他并不需要担心太多。

「Go!全员出动,Go!」左绍华朝腕表发号施令。

左绍华接着和迪奇分开来,两人隔了大约五、六公尺之遥,同步向吧台方向前进。同时,FBI的四名干员也已经兵分两路从吧台的左右两方包抄。

在距离吧台只有两、三步的地方,左绍华和迪奇动作一致的拔出枪来瞄准着吧台上的人。

「不要动!我们是CIA干员。把手举高到我看得见的地方!」左绍华大声喝令道。

谷蔚妍和蓓雅愣了一下,两人同时乖乖的把双手举起来。

「不是妳们两位女孩啦!」左绍华啼笑皆非的说道:「我们是要抓坐在吧台上的那两名男子,妳们还不快闪?」

「喔,好。」谷蔚妍有些尴尬的把手放下,一脸傻呼呼的说着,然后准备拉着蓓雅一起走开。

不料,坐在吧台前高脚椅上的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想偷偷的从西装口袋内拔出枪来,另外一名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跳,便抓住了谷蔚妍的手臂,一个转身把她押在身前,并且用一只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

「别轻举妄动!」押住谷蔚妍当人质的那名男子大声朝左绍华的方向喝斥道。

这时候,在中庭里舞台上的音乐声也停了下来,十名乐师连同餐厅里看得见吧台的客人们,也全都掉转过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等看见了几名大汉的手上都有枪时,一阵骚动挟带着几道女子的尖叫声随之而起。

迪奇的枪平举着指向那名正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拔出枪来的嫌犯;左绍华的枪口则指向谷蔚妍身后的歹徒,但是也无法避免的指向谷蔚妍,因此他不敢扣扳机开枪。

一帮人对峙着,FBI的四名干员则在吧台两边不知所措,而刚才和两名嫌犯谈生意的那名调酒员,这时也在吧台后方蹲下身去,左绍华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家伙打算从吧台里取出武器来。

在美国,大部分的州zF法令规定,只要是美国公民都可以自由购买枪械自卫,许多饭店的柜台或酒馆的吧台里,也常常备有一把杀伤力颇强的重型枪枝,在遇上歹徒打劫抢钱时可以派上用场。

连许多便利商店都有店家在收银台下藏着枪了,何况是像「阿罗哈」这种大餐厅?

这下子可怎么办?左绍华知道他的脑筋必须动得快,尽快确定究竟是要保护人质而不轻举妄动,或是开枪向酒吧里的那名调酒员示警。

左绍华正在忖想的时候,押住谷蔚妍的那名歹徒打算朝调酒员的方向移步。

然而,一件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谷蔚妍突然用两手紧抓住歹徒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然后两脚离地往后弓起身子。她身后的大汉一时间一个重心不稳,抓着她一同朝后方倒了下去。

谷蔚妍与他一同着地时,手肘迅速地在那人的肚子上重重地捶了两记,接着她翻了个筋斗,人便已经翻出了那人的掌控,而且两只大腿紧紧地夹住那名歹徒的脖子,将他制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左绍华简直看傻了眼,但是他并没有傻傻地站在那里干瞪眼太久,当他看见酒吧内的调酒员已经取出一把长长的卡宾机关枪时,他立即率先朝对方开了一枪。

迪奇也几乎在同时一个箭步上前,像摔角选手一般将另一名歹徒地制伏在地上,用一只膝盖顶住了歹徒的背,并且将对方的双手反扭在背后。

调酒员并没有中枪,他只是吓了一大跳,而他背后的那座玻璃酒柜上,只有一瓶酒因为挨了左绍华的那颗子弹而应声破裂,酒洒了一地。

调酒员定了定神,正想举枪瞄准左绍华,但是此时左绍华已经跃身而起,他一脚跳上高脚椅的椅垫,接着一蹬,整个人已经越过吧台,像一头扑向猎物的捷豹般,朝那名调酒员飞扑过去。

顿时,整座玻璃酒柜连同上方那些五颜六色作为投射灯营造气氛用的霓虹灯管,全部一起迸裂,一瓶又一瓶名贵的好酒更是纷纷落下。

这些成千上万的玻璃碎片,全都落在左绍华和那名调酒员的身上。

惨的是,左绍华把调酒师压制在吧台内的地板上,当那座玻璃酒柜整个崩塌倒下来时,上方的左绍华正好首当其冲,他的头、脸、脖子和双手,只要没有衣物覆盖的地方,全被无数锐利的玻璃碎片划过。

四名FBI干员一拥而上,从谷蔚妍的腿下接过那名被两条仅穿着草裙的美腿夹得满脸通红的歹徒,迪奇也轻而易举地把另一名嫌犯戴上手铐。

当满头满脸像是一条条小河般正流着血的左绍华,押着那名调酒师从吧台里走出来时,气得忍不住伸出一脚重重地踹在那名嫌犯的屁股上,并把那名调酒师踹给两名FBI干员。

「他奶奶的!」左绍华咬牙切齿地啐骂一句,又低头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玻璃碎片,不敢用手去拨开它们。

他一抬眼,正好看见谷蔚妍正呆呆地看着他。

「喔,真抱歉,小姐!」左绍华立刻道歉。

「抱歉什么?」谷蔚妍显得一头雾水。

「我骂了一句脏话……呃,小姐,妳刚才好厉害!那身手就好像妳也兼差当美女泥巴摔角的选手似的!」一说完,左绍华马上闭上嘴,他差点忘了自己正在出任务,这么口没遮拦地把这位「呼拉女郎」比喻成常常光着屁股摔角的「泥巴女郎」,他不被她告得倾家产才怪哩!

「泥巴摔……」还没说完,谷蔚妍就翻了下白眼,接着道:「我老爸在茂宜岛开了一间岛上最大的跆拳道馆,你倒说说看,我从小就是没吃过猪肉,总也学会猪走路了吧?」

左绍华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心里忖想着,这个小姑娘八成是在夏威夷土生土长,从小没把中文学好,所以把那句中国俗语说得四不像。「小姐,妳是华裔吧?妳贵姓大名啊?」

「什么?我帮你逮到了一个坏人,你还要查问我的名字做笔录?那个调酒员是新来的,我跟他又不熟……」谷蔚妍大发娇嗔地抱怨着。

「喔,那只是例行公事啦……只不过,我也想认识妳一下,说不定下回再到夏威夷来出任务,我可以邀妳喝杯咖啡什么的……」左绍华连脚步都站不稳,看样子是刚才那一整座玻璃酒柜上的几十瓶烈酒砸在他头脸上时,他不小心喝了好几口。

「你们CIA的干员出任务,都顺便这样到处约女孩子出去约会吗?」谷蔚妍义正词严地训诫他一句。

「没有啦……我只是想谢谢妳协助我们逮到歹徒……」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左绍华忍不住暗骂着自己。

「呃,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脸上像一片蜘蛛网,满是细细的伤,一直流着血?」谷蔚妍好心地提醒他一声。

左绍华抬手摸了自己的额头一把。

「天啊!我还以为是在流汗!」

「赶快去就医吧!」谷蔚妍不忍卒睹地把脸别了开去,但是又以蚊鸣般的声音很快地说:「要喝咖啡的话,我星期三晚上放假。」

满脸是血的左绍华看起来虽然怪吓人的,但是他随即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对谷蔚妍来说却像旭日东升般灿烂温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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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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