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如果……奶奶没有死就好了……

如果奶奶没有死,我们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春秋可以自在的笑,自在的哭,不用习惯黑暗也不用对抗那些东西……

“冬海?”

”嗯?”叶冬海突然回神,身边熟悉的笑容让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站在路边。

“抱歉,学长,我恍神了。”叶冬海抱歉地笑着。

“没关系。”高怀天笑笑的拍着他的肩,“我们进去吧。”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跟着他从在校起就一直关系良好的学长走进餐厅。他们大概一个月见个二次左右,以他的情况来说算是非常难得,他在校时的同期还有在见面连络的少之又少,只有这个学长,叶冬海十分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

高怀天大他三届,现在已经是刑事组长,严格说起来他学长是个工作狂,也天生适合吃这行饭,他感觉敏锐观察入微思绪清晰,而且他八字非常重,从不会被案发现场那些遗留下来的东西干扰,更难得的是他一身的正气凛然,那跟他的前世也有点关系,不过叶冬海当然从来没有跟他学长提过这类的事。

只是待在他学长身边,就感觉非常安静。是真正的安静,没有那些黑暗里的吵闹声跟烦杂的哀求声。

“……我们换个地方好了,我突然想吃点别的。”

走进餐厅里,正打算坐下来的时候,高怀天突然这么开口。

叶冬海愣了下,正想说真难得的时候,看见桌上放了几本八卦杂志。

黑白照的封面上的人影再模糊他也看得出那是春秋。

而且春秋笑着,用他几年都没看过的笑脸笑着。

他身边的人自己并不认得,照片拍的是公司楼下,玻璃自动门正好敞开的时间。

春秋……会对客人笑吗?

自己并没有花什么时间去关心他的工作,去注意他怎么工作。他总是试图跟春秋保持一个距离,避免不小心靠他太近。不过因为春秋不快乐,所以他知道春秋讨厌那些客人。

那为什么他会对着这个‘客人’露出那么灿烂的笑容呢?

那个男人穿着合身的西装,身材高挑,挥着手不知道在说什么,也许是他的话逗笑了春秋……这家伙是谁?

不知不觉,叶冬海把那本八卦杂志拿在手上,盯着那张照片看,也没注明标题写了些什么。

高怀天苦笑了下,本来想说装作没看见走了就算,但叶冬海的反应却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冬海,如果……不想换地方的话,就先坐下吧。”高怀天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了下来。

“那人是韩耀廷,你在交通课可能没听过,可是这人在我们课可是名人。”高怀天拿起桌上预备好的水瓶倒了二杯水。

叶冬海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是那个来得很频繁的新客人,他抬起头正打算问仔细—点的时候,看见高怀天的脸突然想起来,他跟他学长讲了春秋好几年,却一直没跟他解释过春秋是男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叶冬海默默接过高怀天递过来的水杯拿起菜单盯着,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虽然性向是个人的问题,但是……他不确定他学长对同性恋怎么看……

“这里的东坡肉很好吃,要不要试试?”高怀天笑着,“附餐的咖啡也不错。”

“嗯,那就点这个好了……”看着高怀天温和的笑脸,叶冬海一下子放心了。

他学长总有让人安心下来的本事,他无意识地转着手上的水杯,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的时候,高怀天先开了口。

“你也许没听过韩耀廷,但是你应该听过威皇企业。”高怀天提醒了他—下,就算在交通课,同样身为警察多少都会听到点风声。以前他总不懂这个明明很厉害的学弟为什么不肯进刑事组,他的直觉和第六感比一般人都要好,虽然后来他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既然有这种天赋应该好好利用才是,不过那是个人的选择,如果他不想的话,他也不认为有需要逼他去做这些事。

而叶冬海当然听过威皇企业,威皇企业的前身是京皇会,在十年前还是国内最大的军火商。从七八年前开始,京皇会把军火生意都移往国外,成立了威皇企业,做起正经生意,在国内是漂白得很成功,说收手就收手的魄力倒是无人可及,跟政界的关系也十分良好,因此不是很容易能抓得到把柄。

这种人……这种人为什么会是春秋的客人……

以前奶奶选客人很严格的,这种人根本见不到到奶奶一面——春秋连办公室的门都不会出,居然会送客人到楼下,还露出那种笑容?

“……冬海……那……书是店家的。”高怀天在叶冬海几乎把那本杂志撕烂前,慢慢把书抽回来。

“就我所知,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在国内的确漂白得很彻底,理论上对你的春秋是无害的。”高怀天笑着说。

叶冬海尴尬地笑了下,沉默了下才回答,“……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学长……”

“本来就不是需要跟我报告的事,有什么好道歉的。”高怀天摇摇头,替他再把水杯加满。

叶冬海微微松了口气,却突然觉得十分丧气,他没有办法忘记昨天的事,没有办法忘记春秋苍白的脸,柔软的唇和泫然欲泣的神情。

他什么也做不到,只会让春秋那么痛苦,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怎么了?看你烦恼成这样真难得。”高怀天看着叶冬海一脸丧气的样子,想他大概是和他那个春秋起争执了。

他听了叶冬海说了好几年,那个替他继承家业的青梅竹马,他知道叶冬海有多么爱着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没有在一起,叶冬海只是常跟他说春秋一些生活上的事。也许他自己没有注意,但是他三句不离他的春秋,他注意到他学弟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没其他往来的朋友,他总是下了班就回家,也很少跟同事喝酒吃饭,同事似乎都戏称他是爱妻家,总是赶回家吃饭,说他家里只有可爱的小妻子,他也从来没否认过的样子。

他的生活只有可有可无的工作,和夏春秋而己。

“冬海……”见叶冬海没有反应,高怀天又唤了他一声。

“抱歉,学长你刚说什么?”叶冬海回过神来,望着高怀天。

“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呢?”高怀天温和地开口。

改变……

“不能……不能改变……”叶冬海愣了下,下意识摇摇头,想了想,望着高怀天,“改变什么?”

高怀天苦笑着,“改变你的生活态度,或者是形态……举例说好了。你的春秋,如果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说清楚,跟他在一起算了?”

叶冬海一下子又想起昨天的事,脸一下红了起来,可是又想起奶奶。

马上又转为苍白,过了半晌才不甘愿地开口。“……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高怀天不解地望着他。

叶冬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最后垮着一张脸,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地开口,“……这是奶奶的遗言……”

高怀天愣了下,他倒是没想到叶冬海的理由会是这个。

叶冬海看着他学长有些讶异的神情,闷闷地开口,“也许学长觉得这个理很好笑……可是在我家里,奶奶的话是不可以违背的。”

高怀天当然有听过叶家那位活菩萨,只是自己从来不信那些神鬼之说。

“好吧。”高怀天只是微笑着,“那为什么你奶奶不让你们在一起呢?是因为你们都是男人,还是因为春秋是你表弟?”

叶冬海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

虽然从来没说破过,但是他知道奶奶心里很清楚春秋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至于他们都是男人的问题……他不记得奶奶对此有偏见过。奶奶一向包容任何想法,任何违反自然的事。

“只要你有一颗真挚的心,不怕任何困难跟痛苦,担得起自己种下的因果责任,并且不伤害别人,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被接受的。”叶冬海喃喃念着,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口,“这是奶奶说过的,说给一个因为跟亲弟相恋而痛苦不己的男人听的……”

叶冬海想着当时的客人,他那种浑身散发出来的痛苦与挣扎,他深刻地记在心里。事后他问了奶奶,那明明是违背伦常,离经叛道之事为什么奶奶还要鼓励他?

奶奶当时不改脸上和和蔼笑容,说那并不全是鼓励。

如果那个人够坚定,也不怕痛苦和困难,担得起责任的话,那才会是一种鼓励,如果那个人意志不够坚定,受不了痛苦和道德良心的遣责,她的话就会变成一种反对,他们的事就变成了不能被接受的事。

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拥有选择权,而自己所选择的路要走的快乐或是走的痛苦也都是一种选择。

他当时想了很久,奶奶或许可以看得到他选择了在一起会如何,或者选择了分手会如何,但是奶奶没有说,她只让他选择。

她说,人生就是不停的选择,并且承担后果,在懊悔与欢喜中度过的,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如果违背了你奶奶会怎么样?”高怀天见他沉思的样子,突然开口问了。

叶冬海怔了下,然后摇摇头,低头望着自己的水杯,“奶奶的话不可以违背……我看过很多例子……奶奶向来只给人忠告,不会强迫人做或不做,我看过太多因为没有听奶奶忠告所得到的下场……”

高怀天望着叶冬海,“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跟春秋违背了你奶奶的话,你们也会发生某些事?”

叶冬海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出是他想起他父母的下场……但是因为春秋继承了家业,所以他应该不会有事……结果就是自己他并不怕自己发生什么事,但是如果在一起了,他出了事留下来的春秋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在一起,起码春秋还在他身边。

高怀天笑着,“如果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不试试看?就算发生了可怕的事,一起负起责任过下去不就好了,如果你真那么爱他的话,就算痛苦,起码二个人在一起过,总比现在痛苦来的好吧?”

哪有那么简单……

叶冬海想反驳,却也不知从何反驳,他不想把他爸妈心甘情愿做的事拿来当例子,他也的确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奶奶这么做的理由,为什么奶奶要让他们那么痛苦,让他无法跟春秋在—起,却又要自己不能离开家里,离开春秋。

“我说的话可能过于自大,因为我本身没有像你这样深刻的恋爱经验,但是也许你过于陷在泥沼中所以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况,也许你觉得我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在我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高怀天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不然,还有一个选择。”

叶冬海还处于一个混乱的状况,想着如果他还有选择的话,也许就没那么困扰了。

“你不如放弃他跟学长交往好了,学长还不知道你喜欢男人呢。”高怀天打趣似地开口。

叶冬海愣在原地,比起他学长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他学长承认自己喜欢男人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混乱的脑子里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某种意义上高怀天的确是最能让他觉得安心的人……但是……

当他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春秋一个人的时候,他要怎么放弃得下春秋?

“对不起……学长,我没有办法离开他。”没有迟疑多久,叶冬海马上回答了高怀天。

看着叶冬海涨红着脸很认真的拒绝自己,高怀天也怔了下,想告诉他自己只是在开玩笑好像有点伤人。

于是只是微笑,“那不就结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放弃不了他,刚刚的抱怨不全都是废话?要走向哪条路是你自己的选择,这一路要走的快乐还是痛苦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

叶冬海吃了一惊,他想他刚刚应该没有把心里所想的,奶奶说的话给讲出来,而高怀天却说了一样的话。

的确,如果自己觉悟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春秋的话……

如果,春秋也这么想的话……

为什么他们要过的这么痛苦?如果在一起会引发什么痛苦和灾难的话的,自己难道没有信心承担下来?

自己有这种坚强的意志和信心和春秋走下去吗?

如果自己依旧步上父母的后尘又怎么办呢……

杂乱的脑子里一时之间理不出一个结论,望着眼前的高怀天,他非常感激,起码他为自己指出了一条路,也许他跟春秋并不是毫无选择。

“想通了?”高怀天笑着。

叶冬海不好意思地回以笑容,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是得好好想一想吧……”

“总比什么都不去想来的好。”高怀天停顿了下,“不然,就让工作忙一点好了,工作忙了就不会想些有的没的了,如何?转到我们组上来吧?”

“切……”叶冬海尴尬地苦笑着,脑子转了半天才想到新的话题,“对了……”

“我最近捡了个孩子回家……一个像拉不拉多—样的可爱小孩,菜还做的很好呢……”

高怀天笑着听他开启新的话题,他想至少这是叶冬海这几年来除了夏春秋以外,第一次提到其他的人。

也许,如果他学弟想得通的话,自己大概就不会再看到他提起夏春秋的时候,脸上那种落宴难过的神情了。

虽然没说出口,高怀天还是在心里替他学弟祈祷着。

***

送走了客人,夏春秋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从会客室走回来其实不用半分钟,可是他就是讨厌穿过办公室的感觉……

从奶奶死后,换过的这些人,最久的也待上五、六年了,但这些人对自己的想法却完全不一样,他知道在这些人心里,自己的存在像是怪物一样。

怕被他看穿心里的想法,怕自己所做的事被人发现,讨厌被人窥视的感觉,那种视线像是无数的针,一针针刺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总是不看任何人,快速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起来就没事了。

把自己跟那些人隔绝就没事了。

就在一如往常快步走向办公室的时候,他听见办公室里传来的谈笑声,他怔了下随即知道是为什么,而门外的助理小姐正一脸惊恐地瞪着那扇门。

她看见夏春秋望了自己一眼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您有客人……”

夏春秋点点头开门走了进去,杜槐歆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正笑着在跟谁解释着什么。

夏春秋朝着里头望去,当然什么也没有。

跑得真快……

“又来干嘛?”夏春秋的语气不冷不热地。

“来看你呀,真可惜,我聊的正开心呢。”杜槐歆笑着起身,把位子还给夏春秋,边把放在桌上的档案夹推到他面前,“这个。”

“不是说我不要了?”夏春秋看也没看一眼地拒绝。

“无所谓,我可是会每天来,刚解决了一个客户,我最近可闲得很。”

杜槐歆笑得灿烂愉快。

杜槐歆的笑容很亮,自由自在的样子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事实上他也从不在乎任何事,不理会家族的牵制,他走出了自己的路,虽然理念不同,但夏春秋知道自己是羡慕他的。

“你来多少次都一样,反正你爱来就来,也没人拦得了你。”夏春秋把有些乱掉的桌子整理了一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你这么说随意思是我可以当成你其实很想见我吗?”杜槐歆侧过头朝他微笑。

“随你说。”夏春秋没理会他,端着茶坐到一边的沙发上。

“你呀……老是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是不会有转机的。”杜槐歆坐到沙发扶手上,卷起他略长的发丝,染成褐金的头发,细软地缠在他的手指上。

“哪还会有什么转机……”夏春秋像是喃喃自语一样地回答着。并没有拍开杜槐歆的手,说实话和杜槐歆待在一起十分自在,甚至令他感到舒服,只是他觉得他们不能太常在一起,因为他们走的路是相反的。

“你为什么看得穿别人却看不穿自己呢?明明转机就在眼前不是吗……”杜槐歆话才刚说完,突然起身往旁边问。

夏春秋怔了下一侧头一个抱枕就迎面打过来,“……死老太婆!你到底是想怎样!”

在夏春秋气得怒吼的时候,杜槐歆退了几步笑着,“看来我话太多了。我要走了,你保重。”

“桌上东西带走!”夏春秋把抱枕用力丢掉,边不忘提醒杜槐歆带走那个烦人的文件夹。

“是是是,我会再来。”杜槐歆笑着,抓起文件夹,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手上的文件夹突然凭空飞了起来,不偏不倚啪地一声就掉在夏春秋面前的茶几上。

杜槐歆苦笑了下,走了回去伸手试着把文件夹抽回来看看,文件夹却像是黏在桌上一样,动也不动,他只好耸耸肩无奈地看夏春秋怎么解决。

夏春秋冷冷地看着那份黏在桌上的文件夹半晌,突然起身抓起文件夹走到到办公桌前,拉开旁边的铁柜把文件夹扔了进去再锁起来。

“好吧,你想要什么?我听说你不收钱的。”夏春秋叉着双臂,瞪着杜槐歆的模样像是在赌气。

杜槐歆侧头盯着他半晌,才温柔地笑了起来走近夏春秋,“一分钟就好。”

夏春秋微掀了掀唇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任由杜槐歆抱住自己,他深吸了口气,他在杜槐歆身上总能闻到淡淡的桧木香气,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闻到了那种香气,而是记忆让自己这么感觉。

他想杜槐歆也能在自己身上闻到这种香气。那是他们共有的记忆。

夏春秋微微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杜槐歆肩上,他们有相似的脸,几乎一样的身高,有着近乎相同的感应,为什么他们会分别在二个家庭,他始终不懂,却也没有人想问。

“……槐歆……我好累……”夏春秋的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见,但是他知道就算没说出口杜槐歆都听得见。

“……就要你跟我走你又不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杜槐歆抱着夏春秋,轻拍着他的背。

……我哪有选择……

夏春秋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把头抬起来推开了杜槐歆,“你该走了。”

“才三十秒。”杜槐歆一脸无辜地笑着。

“先欠着……”夏春秋嘴里还念着,就拉着他出了办公室,因为他难得快速的移动,办公室里的人都报以奇异的眼神,杜槐歆也不介意地让夏春秋拉着他出去。

按了电梯钮,夏春秋抬头—看电梯早已经上楼了,他转头拉着杜槐歆走到另一头的安全门,探头看了下,“你走楼梯下去吧,有益健康。”

“春秋,这里是二十三楼。”杜槐歆眨眨眼对他笑着。

“少罗嗦,反正你……”话没说完,夏春秋只一停顿,楼梯间下一阶的安全门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果然还是不行吗……

夏春秋叹了口气,韩耀廷已经看见自己,边带着微笑走上来,“等电梯等得不耐烦,干脆运动一下。”

绕着阶梯走上几层,韩耀廷就看见了站在夏春秋身边的杜槐歆,他保持礼貌的笑容,朝杜槐歆点头招呼。

杜槐歆这回倒是上下把人看了个清楚,然后也没理会他的回头看着电梯叮地一声开了门,“既然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坐电梯吗?”

看着杜槐歆笑吟吟的脸,夏春秋也汉说什么,就推着他走进了电梯口,“快回去吧。”

在电梯门关上前,杜槐歆抵住了门一手拉着夏春秋的衣襟把他扯到身边来,凑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既然你能试图改变我的命运,为什么不试试改变你自己的?”

夏春秋怔了下,杜槐歆已经放手,笑着让电梯门合上。

他怔怔地在电梯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回过神来,想起韩耀廷的时候才赶忙回头,而他仍然很有耐心地站在后面微笑等着。

夏春秋叹了口气,对他抱歉地笑笑,请他进办公室。虽然他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但至少他知道他无法改变槐歆的命运。

能改变的,只有槐歆自己。

也许我该改变一下……

***

陆以洋第三次站在那条像是里一次元般的走廊上这样想着,他赶在工人刚走,天色还没转黑之前站在那里,犹豫了会儿。

他想着夏春秋昨晚对他说的话,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进教室。

同样一间教室,墙角多了数罐油漆,应该就要开始重新粉刷,到时候油漆味就会盖过这种讨人厌的焦味,这间教室也会变得焕然一新,研究生们会再回到这间教室,最后这场意外就会慢慢地被大家遗忘。

那死去的那些人要怎么办……

陆以洋叹了口气,在教室的角落里找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下,虽然理智上知道日子还是要过下去,那些失去至亲、至爱,至友的人还是会努力生活下去,可是死去的人到底会到哪里去呢?

是像小宛这样继续漂荡在人世间,却没有人注意到她,或是像小良这样,遗忘这一世的一切,重新再来一次呢?

如果是自己呢?

陆以洋拧眉,他没有办法想像自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样子。

当“我”消失了、没有了,那过去几十年来的努力生活又算什么呢?

难道人生在世只为了这一段“过程”吗?

他有些郁闷起来,叹了口气,坐在原地一阵子,没看到昨天那个可怕的老人跟讨厌的业务员,但总算是看到小宛抱着头从门口慢慢走过来。

陆以洋松了口气,朝着小宛露出抱歉的笑容。“昨天谢谢你,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

虽然不是—般状况,但是把那么恐怖的老人丢给—个女孩子来对付,陆以洋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

还好小宛看起来好好的……

这么想的时候,陆以洋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宛的确看来很好,昨天是因为太紧急了没注意看,今天看起来似乎又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好了一些。

原本血肉模糊的脸,看起来好像……平整了些,只是褐色的血块和泥土沾在头上手上,皮肤的颜色也从可怕的青紫色变成比较不那么可怕的……青紫色……

陆以洋想不出可以正确形容的词,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决定放弃去形容那种可怕的颜色。

“小宛,你有想起以前的事了吗?”陆以洋望着他在原地缓慢地走来走去。

……没……有……

陆以洋想了想,“那……你有看到任何来接你的……船……之类的吗?”

……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呢……”陆以洋撑着下巴想了半天,如果小良会有企业号来接他,那为什么小宛没有呢?

可是到目前为止,她也只想得出自己的名字而已,“唔……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你记得吗?”

……学生……学……生……

小宛念着边走来走去,看样子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陆以洋想着,也许他可以去网路上查查同学会或是什么学生名册之类的……

他看着小宛,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因为她老是把头弄掉,所以头发上也都是泥跟砂,长长的头发缠着黏在一起,陆以洋想起大学时候班上的女同学,每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干净整齐,一定没有女孩子愿意自己变成像小宛这样……

他仔细盯着小宛,想从她的衣服或是身上的东西来找出些线索,如果……头都会这样掉下来了……应该不是自然死掉的……

但是他实在无法去想像,有什么样的人会那么狠心地把一个年轻女孩的头这样砍下来……

陆以洋叉着手臂思考着,眼角余光瞄到墙角一人扶着墙探头探脑地窥视着。

“……高晓甜你出来啦,干嘛要躲我……”陆以洋扁着嘴,虽然不算熟,但明明也差不多认识了一年,小良都可以那么相信自己,而且自己没怕她就万幸了……她干嘛还要躲?

“小宛是好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啦。”陆以洋见她闪闪躲躲的,想是不是怕小宛。

不过明明她们都是死的……

陆以洋想了下,她难不成是怕自己?“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啦,你不要吓我就万幸了……”

高晓甜犹豫了下,才走进来到离他半个教室距离停住。

陆以洋看着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高晓甜,跟小宛的对比实在太大了。

明明事件刚发生的时候,她也是焦黑成一片的可怕样子,为什么能这么快把自己弄得这么干净?

“你怎么做到的?教一下小宛好不好?”陆以洋睁大眼睛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次。

“我为什么要教她?”高晓甜嘟起嘴,看起来不太高兴,但倒是懂陆以洋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女孩子嘛……”陆以洋不太理解,不过看着高晓甜不太愿意的样子,也没再多问她,小宛也不是很介意的样子。

这一点也很奇怪……

高晓甜的思绪看起来很清晰,跟她还在世的时候一样,为什么小宛就连说话都要想半天?是死的时间长短的关系吗……

陆以洋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老师,不晓得有没有灵界事务学习的课程……

不过如果这么问了春秋,大概会被骂吧。

“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那你为什么要躲我?”陆以洋一脸疑惑的望着她。

“谁躲你呀……我只是……不想出来而已……”高晓甜找了张桌子坐上去,白皙的小腿在桌下晃来晃去,像个小女孩似的。

陆以洋想也许是自己跟高晓甜不够熟,不过他记忆中的高晓甜是个聪明文静的才女,笑起来很甜,话不太多人很随和,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任性的小女孩。

“那你为什么没有走?小良都走了……”想起小良,陆以洋又叹了口气。

“……李嘉怡还好吗?”高晓甜低着头有点闷的样子。

陆以洋才想起来,李嘉怡跟高晓甜好像是大学同学,“嗯,她很坚强,我想一定不要紧的。”

陆以洋突然想起来,小良当时是因为挂念李嘉怡所以没有马上离开,所以……也许高晓甜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陆以洋侧头望着她。

高晓甜听了他的话,把头微微抬起,然后盯着他半天,突然把手朝他伸了出来。

陆以洋缩了下,霎时还以为那只手会无限延长到他面前,犹豫了半天还是站起来朝她走去,然后盯着她的手看了半天,细白修长的手指,好像还擦上粉色的指甲油。

“唔……你的手很干净……”陆以洋想了半天,只想出这句可以说。

“你是笨蛋喔!”高晓甜气得脸色涨红,她把手举到他面前,手背朝着他的脸。“看到没有!”

陆以洋对一个鬼的脸还会气红觉得很不可思议,脸色会发红是因为血液循环的关系,一个鬼是用什么原理让脸变红的?

不过基于礼貌他还是再仔细看了一下,这次注意到她手上戴着一个银戒。

“唔……戒指很漂亮……”

高晓甜还是不满的瞪着他,“你不认得喔!这是Tiffany!Tiffany耶!”

“怎么又是Tiffany……干嘛女生都想要了Tiffany呀……”陆以洋皱起眉。

“什么叫‘又是’,你买给女生过吗?”高晓甜放下手,疑惑的问他。

“才没有……这么一点纯银就要我几个月伙食费我才不做这种事……”陆以洋吐吐舌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那,你有Tiffany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李嘉怡都没拿到了……”

高晓甜低头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我不知道是谁送给我的……”

“嗯?”陆以洋怔了下,侧头望着她,“匿名收到的吗?”

“火灾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高晓甜把手放下来,脚又开始一晃一晃地。

陆以洋吃了—惊,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唔唔唔!换个方面想……生日祭日同一天的话……你家人要做法事也比较方便啦哈哈哈……”

高晓甜瞪了他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没神经?”

“……偶尔啦……”陆以洋闷闷的回答,他侧头看了下小宛,她仍然在四周走来走去,似乎对他们的话题没兴趣,或是没办法有兴趣。

“那天早上,戒指就包得好好的放在我实验室桌上,卡片是印刷的,只写着生日快乐。”高晓甜停丁下,“我一般是不收那么贵重的礼物……更何况又不知道是谁送的……”

高晓甜叹了口气,把手又抬起来看着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不过因为是Tiffany……我实在好想拿起来戴看看……结果来不及拔下来,火灾就发生了……”

“所以,你只是想知道是谁送的而已?”陆以洋望着似乎还有话想说的高晓甜。

但高晓甜只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地跳下桌子,“嗯,就这个。”

“我要走了。”高晓甜看了小宛几眼,转头的样子有些不予置评的模样,“你就跟这个破娃娃慢慢玩吧。”

陆以洋皱起眉,还来不及骂她失礼,人就跑了。“……没礼貌……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那么任性的女生呀……”

“你不要介意喔,不用理她说的。”陆以洋朝着小宛开口。

……嗯……

小宛只“嗯”了那么一声,就没再表示任何意见,只是在附近走来走去,仿佛这样散步很有趣。

烧点东西给她不知道她拿不拿得到……头也该缝起来才好……

陆以洋想了下,决定先帮她把头接起来才对。

用针缝好像不太可能,拿胶带不晓得行不行……钉枪……

陆以洋杂七杂八的想了半天,决定他至少要做二件事,一是找到送戒指给高晓甜的人,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第二个是他要想办法先接好小宛的头,至少要让她看起来好好的,才不会再让高晓甜用那么难听的称呼叫她。陆以洋下了决定,跟小宛道别后离开了教室,开始准备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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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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