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那个……”

“公子,什麽事?”那个侍从端了托盘正要走,听到连愚山的声音驻足回头。

“我、我想照照镜子。”

那个侍从微微一愣,随即道:“好,你等等。”

内室里没有镜子,侍从出去转了一圈,在另一个内殿找到一面,捧了进来。

连愚山撑起身子,向镜中望去,却觉得视线模糊,道:“屋里太暗了,麻烦你走近点。”

侍从看看外面豔阳高照,光线充足,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还是上前走了两步。见连愚山撑著身子甚为吃力,便蹲下身子,将镜子举到他面前。

连愚山呆呆地望著镜子出神,过了片刻,垂下眼帘,微弱道:“好了,多谢。”

侍从离开了。连愚山慢慢倒回床上。他心里十分清楚,即使是身体健康内功深厚的男人,逆天孕子也会身体大损,废掉大半功力。像自己这样,只怕……

连愚山别过脸,不再去想那镜中已枯萎凋零的容颜。

“皇叔这次来京城,打算呆多久?”

“做完祈福就走。”

“这麽快?”云珞道:“皇叔难得回京城一趟,多留些时日吧。”

云璃淡淡地道:“臣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先皇的法事和祭典,不便久留。”

“那也不用这麽急。”

云璃道:“其实臣的神侍中有人患了病,必须早日回百泽调养,所以臣实在无心久留。”

云珞说要让御医去看看,被云璃拒绝,才想起皇叔的医术岂是那些御医们比得了的,只好作罢。

过了片刻,云珞忽然轻声问:“没有见到父皇最後一面,皇叔是否遗憾?”

云璃望向云珞,与云珂相似的面容气度清雅,平静温柔,轻声反问道:“你父皇辞世时,是否有什麽遗憾?”

云珞愣住,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云璃深深望著云珞,缓缓道:“故去的人没有遗憾,活著的人又何必自寻烦恼。”

云珞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云璃微微一笑,转过身,指著御花园中朵朵娇豔绽放的鲜花,道:“皇上看这些花儿,随风摇曳,风姿绰绰,何等美丽。只是随著秋意渐浓,凋零的日子也不远了。”

云珞随著他的视线望向美丽的花海,道:“可是明年,它们还会再度开放。”

“不错。”云璃轻轻叹息,语重心长的道:“只是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花不同。即使明年再开,花也不是眼前的这朵花了。”

云珞疑惑,云璃却不再说什麽,躬身一礼,“臣告退。”

云珞看著皇叔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触动,回首望著面前美央美仑的景色,神志渐渐恍惚起来。

“呕──”连愚山趴在床头,几乎连胃里的胆汁也要吐出来了。他浑身发热,气息浮躁,不过片刻功夫,已经瘫软在床上,虚汗浸湿了单衣。

云璃坐在他身旁,轻轻拍抚他的後背,眉头紧蹙。

已经过了好几天,连愚山的药性反应越来越重,每日体温极高,气力消耗剧烈,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不可抑制的衰弱。

连愚山生来便患有不调之症,幼时又曾因为意外引发的肾脏之病差点丢了性命,这样体质本来便不应该逆天孕子,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前几日听侍从说连愚山大白天里也看不清东西,只怕……

孩子已经显现落掉一次了,云璃担心这个孩子在连愚山腹内根本养不活。

连愚山终於缓了下来,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面上。

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使是身体健康内功深厚的男人,逆天孕子也会身体大损,废掉大半功力。像自己这体质天生便差,又不曾习武的人来说,更是九死一生。可是不论再怎麽苦,这个孩子他都要保下来。

“大神官,怎麽样?”

“嗯?”

连愚山望著正在帮他把脉的大神官,轻轻问:“可以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吗?”

云璃顿了顿,微笑道:“都三个多月了,这麽大的药性反应怎会还不知道。我看啊,十之八九是男孩了。”

连愚山微微一笑,喃道:“果然是。”

“你怎麽知道?”

诞子丹分为阴阳两性,阴性为雌,阳性为雄。但服用时并无法分辨,只能在与服用者的朱血相融合三个月後才能慢慢显现出来。阴性与母体两极相克,至柔之性,伤身耗体;阳性与朱血相融,吸收迅猛,刚烈之极,母体受损更甚。不论哪一种,受孕者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连愚山眼帘慢慢阖上,面上带著甜蜜的微笑,声音渐微:“是水神告诉我们的……”

二十一天的祭典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因为神庙里还有些事,耽误了云璃的脚步,所以不得不延迟了几天。

连愚山在睿麒宫住了这麽久,见一直平安无事,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再像初时那般焦虑。

这日午後,连愚山小睡醒来,口渴难耐,见床头矮几上放著小碗,端了过来,却见又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连愚山微微蹙眉。他这几日喝药便如饮水一般,简直苦死人。即便他从小已经喝惯,仍不免觉得难熬。只是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侍从,只好一口一口,缓缓将药汁喝尽。正在此时,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了一道刻骨铭心的声音。

连愚山浑身一震,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汤药泼洒而出,摔得粉碎。

“人都到哪里去了?”云珞带著喜丸踏进睿麒宫,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问道:“难道都去神殿了?”

忽然内殿传来“!啷”一声,二人功力深厚,立刻听见了,不由同时向那个方向望去。

喜丸高声道:“谁在里面?皇上驾到,快快出来见驾。”

里面却是死一般的静寂,过了半晌,隐约传来跌撞之声。

云珞和喜丸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出来接驾。喜丸怒道:“太不像话了。”举步便要进去。

云珞伸手拦住他,“这里是皇叔的地方,不要放肆。”

因为当年先皇下过御旨,这里的规矩都是按照大神官的吩咐来,因此连一个宫人都没有。平日都是皇宫後面大神殿的神侍负责打扫清理,云璃来时也是由他们伺候。

这几日神殿里出了点事。一个新进的神侍晚上守夜之时,因为打瞌睡碰倒了火烛,点燃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烧毁了半个偏殿。

云珞闻知此事自然恼怒,将那个神侍关了起来,押入大牢。後多亏云璃求情,才未将人重责。

云璃这几日为了神殿修复事宜十分忙碌,耽误了回浩瀚神殿的行程。云珞忽然想起,也该为秋季的祭典安排些事物,他一时兴起,也不用人传,亲自寻了来。

云珞将侍从都留在宫外,只带了喜丸进来。睿麒宫因为常年没有人住,虽然打扫的整洁,却总是少了几分人气。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檀香炉中的沈香渺渺燃著。

云珞缓步走进内殿,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不由眉头微蹙。

“好大的药味。”喜丸捏著鼻子挥手。

云珞见内室中空无一人,大床上被褥凌乱,地上残留著碎裂的药碗和浓稠漆黑的药汁。

喜丸走到床前,嘿嘿两声,对皇上道:“此人刚刚下榻,床还是热的。竟敢对皇上避而不见,真是大逆不道,皇上不可轻饶。”

云珞没有说话,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四周。久违了的药的苦涩,让他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个胖胖软软的小书呆身上,也常常散发出这种味道。

屏风後面传来微弱急促的呼吸声,云珞问道:“谁在後面?”

喜丸喝道:“还不赶紧出来!”

呼吸声顿停,可见那人十分紧张。

云珞看著地上的药碗和残汁,不由心中一软,对喜丸道:“不要这麽凶,吓坏了人。”

喜丸道:“万岁爷,这是什麽地方,岂能有这麽不懂礼数的人?”

云珞淡淡地道:“什麽礼数不礼数的,这里是皇叔的地方,不用那麽讲究。”说著走到屏风前,道:“你出来吧,朕不会怪罪你。”

里面的人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声音嘶哑,连绵不断,显是痛苦之极。

云珞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喜丸过去推开屏风,阴暗的角落里隐约露出一个单薄的人影。

那人似乎只穿了一件单衣,背著身子蜷缩在角落里,随著一阵一阵剧烈的咳嗽,背脊微微颤抖著,消瘦的身形在单衣上印出嶙峋的骨架,看不清面容。

云珞透过喜丸模糊地望去,不知为何,看著那个脆弱的身影,忽然禁不住的心中一痛。

云珞神色微动,刚要推开喜丸走上前去,突然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啊,皇上!”

正是云璃身边的那个小神侍阿九。

阿九看见屋里的情形大吃一惊,慌忙跑过去,正好挡在那人身前,跪下道:“君侍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云珞被他挡住视线,道:“起来吧。他是谁?怎麽会住在内殿之中?”

阿九站起身来,恭敬地道:“他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神侍,因为路上水土不服,一进京就染了病,大神官怜惜他,便让他住进了内殿。”

云珞恍惚想起皇叔确是对他说过这件事。

喜丸道:“他见了皇上干吗要躲?”

阿九连忙道:“他从没进过宫,不懂规矩。大概又碍於自己的病情,怕冲撞了皇上,这才躲了起来。皇上,请您不要怪他。大神官正在神殿等您,这屋里药味太大,您闻著不舒服。”

云珞仍望著後面那个人,还想说什麽,却听见他咳得越发厉害,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真的病得如此厉害,便温声道:“朕不会怪他。他好像确是病得不清,你留下照顾他吧,朕去找大神官。”

云珞说完,带著喜丸转身离去。

小神侍不敢怠慢皇上,亦步亦趋地送至殿外,直到皇上道:“好了,回去看看那人怎样了。”这才躬身应了,待皇上走远,匆匆奔回宫内。

“公子,公子。”

小九冲回内室,连愚山仍蜷缩在屏风後的角落里,只是咳嗽已停,微弱的喘息。

“连公子,你怎麽样了?”

连愚山半睁著眼,无神地望著地面,苍白的嘴唇微合,**了一声,并未答话。

小九将他搀起,慢慢扶回榻上,抬起他的双脚时,猛然看见白色的单衣下,染出点点血迹。

“血!血!公子,你流血了。”小九惊慌。

“药……”连愚山抱著腹部,微弱**。腹内一阵阵的抽痛,让他气若游丝。

这个时候来不及煎药,小九连忙跑去打开柜子,翻出云璃专门为连愚山准备的丹药。

“公子,这麽多药,服哪一种啊?保胎的吗……”小九捧著药瓶惊慌地问。

连愚山冷汗涔涔,咬著牙哆嗦道:“对……快点……”

小九连忙找出相宜的药,喂连愚山服下一粒。

连愚山刚才紧张之极,又岔了内气,咳嗽猛烈,此时全身如同虚脱了一般,脸色灰白。

“公子,要不要我去找大神官来,帮您看一看?”

“不……”连愚山连忙拉住小九的手,虚弱道:“不要去。皇上、皇上现在、在那里……”

“可是、可是你在流血……”

“不碍事……很快就好了,没事的……”连愚山揉抚著自己的小腹,不断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与云珞分开已有三个多月。那日云珞虽然察觉他的消瘦,但是审讯大殿光线昏暗,他又心情激动,思绪混乱,并未仔细看清连愚山身形。在云珞心中,连愚山一直是那种圆润匀称的可爱模样。何况连愚山此刻身体衰弱与从前大不相同,云珞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他又躲在阴暗的墙角,刻意遮住自己的面容,相信云珞应该认不出他来。

云珞确实没有认出他。但是离开睿麒宫时,心中还是有丝淡淡的疑惑。

那咳嗽声,虽然声音嘶哑听不出来原来的音质,但小时候连愚山身体不好,云珞常常听到他咳嗽,那时孩童的嗓音与成人不同,云珞也有近十年未再听到过,可还是产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云珞算算日子,派出去的人应该已经回来了。这些日子来他心里矛盾,总下不了决心去问那个人的消息。但今日在睿麒宫遇到那个病重的神侍,不知为何,总让他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地惦记起连愚山的情况。

云珞匆匆与皇叔交待了秋季祭典的事,回到御书房,总有些神不守舍,坐在书桌前发呆。

过了半晌,唤道:“喜丸。”

“在。”

“朕上次、上次……”

“上次什麽?皇上。”

云珞沈默片刻,道:“朕上次要你查的事……怎麽样了?”

喜丸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道:“已经回来了,东西就在这呢,您、您现在要看吗?”

云珞道:“拿来。”

喜丸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折,递了上去。这份折子已经在他怀里揣了好几天了,就在等著皇上开口呢。

云珞接过折子,犹豫一下,还是慢慢打开了。

喜丸在旁看著,只见皇上看了东西,猛然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皇上,怎麽了?”

云珞紧紧握著折子,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喝道:“这是怎麽回事!?”

“皇、皇上……”喜丸吓了一跳。

云珞将折子甩给喜丸,连声道:“快!快给朕去查!”

喜丸慌忙接住折子,打开一看,原来人竟然没有按时到达边疆,於半路上不见了。

喜丸也吃了一惊,忙道:“皇上不必著急,狱卒路上误事的多得很,可能是有什麽耽搁了,奴才这就命人去查。”

云珞烦道:“不要用宫里的人,拖拖拉拉地只会误事,叫月隐去办。”

“是。”

喜丸心道:既然这麽关心人家,干嘛不早点叫人去查?这会儿子看到边疆的回报才担心起来,当初又何必逞强呢。

喜丸虽然心里嘀咕,但也知道皇上心里很苦,不由暗自叹息,赶紧去办事。

连愚山到了半夜才睁开眼,云璃正坐在他床前,见他醒了,问道:“身上还难受吗?”

连愚山感到小腹仍在隐隐作痛,点了点头。

云璃蹙眉没有说话。

二人沈默片刻,连愚山微弱地道:“今日皇上……”

云璃轻声道:“你放心,皇上不会再来了。”

连愚山望著白日里云珞站过的地方,双眼茫茫的,痴痴的,摇曳的烛火下神色有些吓人。

过了半晌,云璃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大神官……”连愚山唤住他,有气无力地问:“我们什麽时候走?”

云璃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走不了了。你今日动了胎气,再经不得舟车劳顿,在孩子安稳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连愚山张张嘴。

云璃柔声道:“山儿,你放心,有我在,定要保你和孩子平安。”

连愚山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低声道:“多谢大神官。大神官的恩德,愚山一辈子谨记在心。”

云璃笑道:“傻孩子。”

二人都知道,既然走不了,这件事迟早皇上会知道。

过了几日,月隐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喜丸立刻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皇上。

云珞看见那枚浩瀚神殿的信物,立刻知道了是谁带走了连愚山。回想连日来种种,以及那日睿麒宫中病重垂危的身影,云珞的心脏一阵抽缩。

难道、难道那个人就是……

原来他竟在离我这麽近的地方吗?

云珞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感觉。

自己明明决定断了与他的一切关系,为何还要把那枚定情的玉佩还给他?

自己明明介意他犯的罪过,为何又煞费苦心地救他一命?

自己明明发誓再不想他再不爱他,为何仍然日日思念夜不能寐?

云珞换上衣服,带著喜丸来到睿麒宫,也不让人通报,径自进了宫里。

内殿仍然燃著淡淡的宫香。云璃一身蓝色云服,静静地坐在榻前,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淡淡道:“皇上来了。”

云珞有一刹那的恍惚。

也许是光线,也许是语气,也许……他们本来就十分肖似。那一刻的云璃,像极了先皇。

云珞忽然有一种父亲复活回到眼前的感觉,不由软下口气,踌躇片刻,道:“皇叔,他是不是在您这?”

“他是谁?”

“……您知道的。”

云璃沈声道:“我不知道!”

“皇叔!”

“珞儿,你到底要什麽,你自己知道吗!?”云璃忽然盯著云珞厉声道,那神态语气竟与云珂万分的相像。

云珞如受重击,登时僵立在原地。

云璃道:“你放了他,就是对他还有旧情。你立了後,就是绝了与他的过往。不论你心里恨他还是爱他,现在你们之间还有其他机会吗?如果没有,你就当什麽都不知道,转身离开我这睿麒宫!”

这麽多年来,这是云璃第一次如此声色利刃地对云珞说话。

“皇叔,你是什麽意思?”

云璃站起身,在大殿中踱了两步,停下脚步,转身对云珞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必要再瞒你。连愚山就在我这里,但是他不会离开,也不能离开。你知道为什麽吗?”

云珞想到那个孱弱惊恐的身影,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心脏一阵收缩。

“……因为他病了,是麽?”

“不是。”云璃缓缓摇了摇头,慢声道:“因为他有了你的骨肉。”

云珞茫然,“你说什麽?”

云璃走到他跟前,目光沈凝地望著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他有了你的骨肉。”

云珞晃了一晃,辩驳道:“……不可能……”

云璃蹙眉,没有说话。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珞跌坐在身後的檀木椅上,大脑一片混乱。

那一天,审讯堂,小书呆不同以往的深沈欲望,陌生奇异的淡淡体香,比平日高出许多的不正常体温……

云珞心中一阵阵激荡,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为什麽这麽做?他哪里来的诞子丹?”

云璃见他虽然勉强恢复了镇定,但双目之中燃著怀疑与惊怒之色,沈声道:“诞子丹应该是十年前他二叔连靖宇从浩瀚神殿求去的那颗。至於他为什麽这麽做……”

云珞眉心微微一跳。

云璃叹息一声,轻道:“你应该自己去问他。我总觉得,这孩子似乎是他唯一的希望。”

云珞忍不住冷笑:“唯一的希望?什麽希望?背著我有了这个孩子,他存的什麽心!?”

云珞想起连愚山那日的决绝,心中就是一阵揪痛,可是想到他竟敢如此大胆,偷怀龙种,又是一种被背叛的寒心。种种猜测止不住地从云珞的脑海中闪过,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云璃看他神色阴晴不定,沈声道:“皇上,不论他是为了什麽,你都要知道逆天孕子的代价。”

云珞心中一跳,猛然想起连愚山那日咳嗽气喘的虚弱身影。

小书呆那样的身体,怎麽能、怎麽能……

云珞脑袋嗡地一声,突然站起身来,道:“我要见他。”

云璃深深望著云珞。

云珞再说一遍:“我、要、见、他!”

二人目光对视半晌,云璃站起身道:“你跟我来。”

云珞随著云璃来到後面的内室,屋里没有燃香,窗户开得通透,秋风一阵阵吹进,却仍扫不去室内浓重的药味和沈甸甸的压抑之气。

云珞来到床前,云璃轻轻撩起纱帐,连愚山憔悴苍白的面容呈现在眼前。

“皇上,您若是要指责他,质问他,让他心碎心死,就请吧。”云璃淡漠地道:“不过是要他死得快些罢了。”

“他、他怎麽会这样……?”云珞直直望著床上沈沈闭目昏睡的人,颤抖地伸出手,却在快要触碰到时生生顿了下来。

云璃痛惜道:“逆天生子,本就大伤元气,何况连愚山生来身上就带著病根。我在浩瀚内海帮他悉心调养了多年,好不容易健康起来,若是身体情况尚佳,服用诞子丹孕育子嗣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在受了连番打击之後,身心衰弱每况愈下的情况下勉强受孕,无疑是自寻死路。你若是对他还有一丝怜惜,就放过他吧。”

云珞一阵昏眩,见床上人双颊凹陷,消瘦如骨,原本白皙温润的面庞苍白得吓人,愈发衬得浓密的睫毛漆黑得像墨染一般。

云珞咬牙道:“若让他落胎呢?”

云璃轻道:“一尸两命。”

云珞的视线缓缓从小书呆的面上缓缓下移,最後停留在蝉丝被下的小腹处。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只是隔著被子看不真切。

“皇叔,你……能救他吗?”

云璃沈默片刻,轻轻叹息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望水神保佑。”

云珞默默凝视著小书呆,终於忍不住将手轻轻贴到他面颊上,只觉触手冰凉,没有一丝人的暖气。

“他为何不醒?”

“我给服了药……他需要休息。”

“……也好,他还是不要看见我的好……”云珞低喃,慢慢转身,道:“今日朕没有来过这里,所有事情朕就当不知道,朕这就离开你的睿麒宫,不会再来。”

云璃见他神情,不由痛心道:“珞儿,难道你们真的再没有机会了吗?”

云珞似乎没有听见,双目空茫,眉宇深蹙,忧心忡忡地踱出了宫殿。

连愚山并不知道皇上来过了。他现在走到这步境界,反而平静下来。横竖他也离不开,孩子也大得无法落下,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吧,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其他的便都无所谓了。

随著时日越久,身子愈重。连愚山在云璃的悉心调养下,身体渐渐有了起色,没事的时候,也能在院子里走上几圈。连愚山虽然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心情却好转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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