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让她多吃一点苦，对你们的将来会有好处。」林海音如是说。

身为欧亚若唯一的死党兼好友，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对他提出良心的建言。

「亚若太骄傲，她一直都没有失败过，就连谈感情也要走跟别人不一样的路，挑战世俗的眼光。失败虽然让她大受打击，但是并没有让她气馁，应该说……她吃的苦还不够多。」

蓝天杰有些不可置信，这个林海音跟欧亚若所形容的海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亚若比较天真一点。」林海音泪眼汪汪地说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摆在桌上招待客人的蛋糕，配着她老公大头特调的咖啡，看来胃口极佳。

「虽然她的外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她的内心其实是很天真的。就是因为太天真，所以才会净做些傻事。」

「呃……」

他开始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不快点动手的话，林海音一个人就会把桌上的蛋糕跟水果完全消灭。亚若没说过林海音那么好吃，难道也是同道中人？

「请用啊！这是新开的蛋糕店喔，才开一个月耶，每天都大排长龙，正好开在大头公司附近，早上七点去排队才买得到的。」林海音擦擦眼泪，殷勤招待着，但盘子里的蛋糕其实只剩下两小片，而她那贪婪的眼神不时警戒地望着他。

蓝天杰这次毫不犹豫地将两片蛋糕全放进他的小盘子里。「可是她的预产期快到了，天气又这么冷，我担心她一个人。」

「放心好了，听说第一胎都会比较慢，超过预产期也很正常。」林海音叹息了，遗憾的眼神追随着蛋糕。

「妳不担心她吗？」这蛋糕的确好吃！蓝天杰冰封的心情几乎要被蛋糕的美味所融化了。

「唉……」林海音叹了口气（为了蛋糕），然后笑了。「亚若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她有足够的坚强可以保护自己跟宝宝；而且等她真的要临盆的时候你再出现，这样感觉会比较像拯救公主的王子。」

「这是为了配合她的天真浪漫？」

「你终于开窍了。」

「你知道她在哪吗？咖啡很好喝。」

「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会找到她的，对吧？谢谢，那是无咖啡因的咖啡。」

「无咖啡因也能这么好喝？」

林海音甜蜜地微笑。「对啊，我家大头特地去找的喔！我暂时不能喝含有咖啡因的咖啡了。」

蓝天杰楞了一下。

林海音的笑容穿过冰冷的空气跟晦暗的天色，如同春天的阳光般地灿烂。「听说小BB都怕孤单，我想一定是亚若肚子里的目为我们带来的好运，他替自己找了个朋友──就在我的肚子里。」

「恭喜妳！」蓝天杰笑着致上祝福。

「真的恭喜我就把蛋糕让给我吃。」

「……」

林海音得意洋洋地从蓝天杰口中夺回仅剩的一小片蛋糕。「孕妇需要很多营养。」

「孕妇的确需要营养，但不是热量。」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戳破她的借口。

「找到亚若，帮我转达几句话。」林海音依然笑咪咪的，甜美的蛋糕似乎已经融化在她脸上。

「嗯？」

「叫她快滚回来，顺便把那箱孕妇装也带回来；还有，你送她的胎音器，应该不介意转送给我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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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今年的第几波寒流了呢？已经忘记了，只知道天气真是冷！

她裹着厚厚的大外套，脖子上还围了一圈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床会走路的棉被似的举步维艰。

脸蛋早就冻红了，红扑扑的鼻子成为她脸上醒目的焦点。他还记得每次只要天气稍凉，她的鼻子总会率先泛起颜色，以前她会用厚厚的粉将可爱的红鼻子遮掩起来，而现在素肌的她似乎已经毫不在意了。

她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从超市买来的食品，看起来是打算用大量的食物来跟寒流对抗，而那踽踽独行的背影看起来真是令人鼻酸──让一般人感到鼻酸，他感觉不到鼻酸，只感到满腔满腔的怒气！

因为林海音的几句话，他又多等了一个月，天知道这一个月的折磨已经让他想杀人了！任何甜食都无法让他脾气变好，他思念某人的程度已经让他压抑的怒气蠢蠢欲动。

「她住在四楼。」旁边的笑脸男子看起来快打瞌睡了，沉重的眼皮勉强撑出一条小缝隙。「没电梯的。」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真大……

男人的眼皮又盖上了，他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

「还好离她产检的诊所满近的，坐公车的话大概两站就到了……还有，据我所知，她好像在附近一家私立幼稚园帮忙，每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五点。其实这世界还满温暖的嘛，肚子那么大了，还是有人肯请她，谁知道她搞不好哪天就把幼稚园当成产房了……」

「你有完没完？」

「我以为你很想知道她的近况不是？」男人的表情懒洋洋的，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在喃喃自语似的低沉。

「其实……女人的韧性真可观，她离开你之后只花了两天就找到住的地方，又花了一天就找到工作，现在她都已经超过预产期了，真不知道还在等什么……」他喃喃自语似地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

是的，她一直有很强的韧性、很强的生存性格，每每总在看似绝境的地方找到活下去的力量。她的生命很简单就可以找到出路，而他只是她「曾经」的出路之一。

以前他说错了，自己从来不是她「唯一的生路」，那只不过是他的英雄主义、是他的自大傲慢在作祟罢了！

「你的眼睛快喷出火来了……」

蓝天杰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她上楼了。」他笑嘻嘻地说道。

「帮我跟蓝洛说声谢。」蓝天杰下了车。

「知道了……」男人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掉下来了。

旧公寓很旧很旧了，二、三十年的老房子，外观看起来摇摇欲坠，说不定来个地震就会哗啦哗啦垮下来。蓝天杰瞪着眼前这栋五层楼房，满肚子的怒气又上升了些。她怎么可以住在这种地方？难道她不怕发生什么意外吗？

爬上四楼，楼梯间倒还算干净，只是有些阴森晦暗，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他的呼吸声之外，安静得出奇。

「小小猪，肚子凸，爱睡觉，呼噜噜……」欧亚若愉快俏皮的声音从屋子传来，他连忙侧身隐藏在四楼的楼梯间。

「等一下喔，妈咪做早餐，你不要急嘛！」

她竟然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呢！听到她愉快的声音，他的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这该死的、可爱的、叫人疯狂的野猫，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找了她多久？如果不是动用了蓝洛的「恶势力」，他可能到现在都还在每一间妇产科疯狂翻找！

「早餐做好喽……唉啊，你不要急嘛！不可以这样，一闻到热巧克力的味道妳就狂踢我。啧啧，妳真的染上坏习惯了，跟『那家伙』一模一样，这样不行喔，妳会变成小胖子喔！」

听到她这么说，「那家伙」背靠着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月娘光光挂天顶嫦娥在那住

你是阮的掌上明珠抱着金金看

你度晬看你收涎看你在学行

看你会走看你出世相片一大迭

轻轻听着喘气声心肝宝贝子

你是阮的幸福希望斟酌给你晟

望你精光望你知情望你赶紧大

望你古锥健康活泼不惊受风寒……」

「好听吗？」她柔柔地笑了。而他也不知不觉地被她的歌声吸引着走到了她家大门口。

「巧克力好喝吧……一天只可以喝一小杯喔……」

她只关上铁门，屋子里的木门敞开着，从铁门外他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正坐在摇椅上轻轻地摇着。

他朝思暮想的背影跟他一个多月前所看的已经不同了，才短短一个多月，她又胖了好多。

他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大段，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是BB成长最快速的阶段吧？他错过了这一大段时间，小BB还认得他的声音吗？

「小BB六个月以后就有很健全的听力了，你不能偷骂他，他听得到的！这个时候要让他熟悉爸妈的声音，出生以后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会很有安全感……」某一天听胎音的时候，她曾这么说过。

「妳也想念他对吗？妈咪也想念他……」她轻抚着肚子低声说道，「可是我们要坚强，不能再依赖他了，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喔！小小猪要乖乖长大、乖乖出生，知道吗？」

「那如果『那家伙』也很想念你们，该怎么办呢？」他再也忍受不了地开口了。

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

「如果『那家伙』一点也不坚强，又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又该怎么办呢？」

欧亚若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从摇椅上起身，她楞楞地望着他，这是一场梦吗？又是上天的作弄？还是上天又把美梦送到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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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欧亚若上大学的那天开始，她的生活就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为主要目标。她有头脑、有美貌，还有才能，且时时将自己打扮得亮眼美丽、「秀色可餐」，藉此引来了不少狂蜂浪蝶。她深谙爱情游戏的玩法，也乐在其中，只是几年下来，爱情游戏玩赢不少，真命天子却始终没有出现。

大学毕业后，她的工作多半都是细心的花瓶，要功成名就有困难，也不是她所想要的，但也颇受企业老板的赏识，只是她始终没有安定感。在一场又一场的爱情游戏中厌倦，在一家又一家企业中打转，她的生活颇为惬意，却也不免经常感到空虚。

直到她发现了孙达夫，高难度的挑战让她觉得人生终于有了目标，只要能成为真正的「孙太太」，她所做的一切都将有了代价。

于是她不顾一切，甚至甘冒「狐狸精」的臭名开始挑战孙达夫这座高山，而她也真的成功了，成功的成为孙达夫最爱的「情妇」。只是她可以享受一切孙太太无法享受的爱情与虚华，但是她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孙太太。

实际上「孙太太」这个头衔远比孙达夫这个男人更吸引她。

她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那么愚蠢的，直到她拥有了肚子里这个小小的奇迹，她才发现自己过去所追求的「荣华富贵」有多无趣！

只可惜她发觉得太晚……她只庆幸上天给了她一个奇迹，一个让她可以永远保有的美丽奇迹。

「你可以去追求更好的，我跟小小猪以后会自立更生，我们不能再依靠你了。」她很认真地解释着，一派讲道理的模样。

「我不想去追求其他更好的。」

他则是努力忍耐，很想把过去的蛮横再塞回她的脑袋中。他实在不想跟一个孕妇「讲道理」，尤其当那个孕妇是他所爱的人时。她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的、很情绪化的扑进他的怀里就好了呢？

「以后你会有自己宝宝，到时候小小猪怎么办？我不能忍受──」

「这一点你已经说过了，妳是不是要我去结扎妳才相信我对小孩不会偏心？」

「可是我不能冒险。」她仍是顽固地摇头，手抚着大得不得了的肚子，表情还一副非常「讲理」的样子。

蓝天杰就不同了，他已经快忍不下去了，这女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冥顽不灵？是贺尔蒙失调吗？还是如林海音所说的「吃苦吃得不够多」？

「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冒险──」从固执小姐脸上那种冷淡的眼神看来，这种陈腔滥调完全无效，蓝天杰硬生生吞下一口气，咬牙闷声道：

「我爱妳跟小小猪，我很想念你们，我希望你们可以回到我身边，妳要怎么样我都答应妳。我可以永远不回蓝氏家族，甚至妳要我离开医院也无所谓，妳喜欢住在哪里我们就住在哪里，只要我们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就好了。妳喜欢再生小孩我们就生，妳不喜欢的话小小猪就是我们永远的心肝宝贝。妳要不要我签合约？我可以马上找律师来见证！」

「我不要你为我们做那么多牺牲──」

「哇！」他终于受不了要崩溃了。

他大叫一声，用力握住欧亚若的双肩，用力地摇晃她的肩膀，「妳到底是怎么了？妳设下那种甜蜜的陷阱让我跳下去，到现在爬不起就算了，可妳现在竟要把陷阱收回去，要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世界上也只有妳做得出来了！妳知不知道这两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妳知不知道妳害我每天晚上想你们想到心痛？妳知不知道妳害我连甜食都差点吃不下了？人生唯一的乐趣被剥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妳知道吗？！」

欧亚若惊吓地望着他。

「我现在给妳两条路走，一条是跟我回台北，我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另一条是我留下来，我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快点选！」他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吼道。

「……你好凶喔……」欧亚若噙着眼泪回望他。

「……」蓝天杰满腔的怒火全都熄灭了，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妳怎么样？有没有弄痛妳？」

「现在才问这个会不会太晚了？」欧亚若已经痛得忍不住咬牙。「『我们』现在痛得要死，你所说的两条路我们都不要，我们现在要去医院！」

「啊？啊？！」蓝天杰傻了，他楞楞地看着欧亚若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突然发现原来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还不快点送我去医院！」她开始咆哮了！因为疼痛来得太快太急，她甚至可以感觉肚子里的小小猪在下一秒钟就会来到这世界表达她的抗议。

「可是……妳要先选好！」蓝天杰在抱起她往外走时，仍坚持地问道。「要选第一条还是第二条？」

「蓝天杰！」

「快点选！不然小小猪会在大门口出生。」他竟然恐吓她！

欧亚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足足过了三秒，她才充满恐惧地发现──这家伙恐怕是认真的！

「快选快选！」他边跳下楼梯、边不耐烦地催道。

「你……这王八蛋！你趁人之危！你不是好人！」她气得大声尖叫。

「对对对，妳说的都对，那么请问妳选哪一条？」他站在破旧公寓大门口，脚步完全停住。

欧亚若倔强地闭上嘴。

「我喜欢被妳依赖，当妳第一次哭倒在我怀里时，我的生命就改变了！我不再是个只知道逃避的胖子，我的生命从此有了目标，我喜欢成为妳的男人，我喜欢宠妳、爱妳，我喜欢妳依赖着我……」他轻轻地说着，「我很自私，我想成为妳黑夜中的灯光、想变成妳唯一的港湾，妳可以永远不长大，因为我就爱妳这样……」

欧亚若落下泪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他这番话？她分不清楚了，只是当他温暖柔软的唇覆上她的时，她立刻发现这世界上值得在乎的事情原来就只有这么少，原来就这么简单。

「唉哟，夭寿喔，怎么满地都是血水！」突然，住在三楼的老太太下了楼，见到门口的情况不由自主地怪叫起来。

「唔……」冷汗别地又冒了出来，肚子里的小娃娃觉得这种重要时刻一定要有她的参与才算完整──

欧亚若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妳不说话我就当妳选了，无条件选择第一条。」蓝天杰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他的唇上留着她痛苦的齿痕。

「好好好！都好啦！快点送我去医院！你这该死的王八蛋！」刚刚的柔情蜜意立刻被抛诸脑后，所有的感动都化成充满怒意的诅咒。

蓝天杰满意地笑了，随即又慌张得绿了脸，想不到他就要作爸爸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再过不久，就会有两个女人死心塌地的爱着他，他真是再满意也不过了！

一个钟头之后，小小猪在小诊所里出生了，她愤怒的哭声响彻云霄，就好像欧亚若愤怒的咒骂跟尖叫一样，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美妙的声音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