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整一天，姚可宁如坐针毡，无心办公，一双眼睛不断转啊溜地，深怕范皓军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应该会当场晕厥，因为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就碰见他，这下连怎么反应都不知道。
幸好，老天爷似乎听见了她的祈祷，她安然无恙地度过一天，除了早上在会议室的惊鸿一瞥之外，再也没有看见范皓军的人。也许他今天只是来熟悉环境吧，什么时候偷溜走的……
虽说她感到庆幸，没正面遇上他，但心中却又矛盾地想多看他一眼，真是够了。
好不容易，下班铃声准时响起，代表一天的结束。
但姚可宁却还不能下班，因为今天她魂不守舍、无心工作，负责的工作进度尚未达到，如果不把工作做完还留到明天，只会形成恶性循环，所以她只得留下来加班，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那我先走喽。如果我的约会结束了你还在，我再带宵夜给你。”陆怡洁早早有约，只好挥别好友，留她孤军奋战。
“呸呸呸，别诅咒我，我会尽快弄完的。”姚可宁没好气地翻翻白眼。
“好吧，那祝你好运喽，拜！”陆怡洁潇洒地挥挥手离开了。
在好友面前还很有骨气，不过面对着成堆的工作，姚可宁垂下肩膀唉声叹气。
“好多喔，要弄到什么时候啊？”她不禁抱怨，可是能怪谁？全怪她自己，一个范皓军就害得她工作效率大打折扣，真有他的！
她咬着下唇忿忿地想，但也明白继续咒骂他也于事无补，工作还是依然堆积成山，没有人可以帮她。
姚可宁卷起袖子，双手握拳替自己打气。“好，振作振作！九点以前一定要回家，加油！”
这下子只好挑灯夜战了。
总算，距离九点只剩下两分钟的时候，姚可宁总算把卡片放进打卡钟内──哔哔两声，完成打卡。
进公司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最后一个离开公司，而这全是范皓军害的。她在心里偷骂他几句，以泄心头之恨。
“呼——”她捶捶酸软的颈项，定向电梯，按下按键，静待电梯到来。
不一会儿，电梯到位，她进入电梯按下一楼按键之后，电梯开始向下。
等会儿买点什么回去吃才好？时间晚了，她不想自己开伙，只想随便买样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回家洗个澡，就可以窝在客厅看韩剧了。
那就……随便买个麦当劳吧，反正顺路，比较省事。
决定之后，姚可宁走出公司大门后向左转，正准备往捷运站方向走去，没料到有人开口叫住了她──
“姚恐龙。”
这声音……她呆了一下，顿住脚步。
“这是干么？见了老同学闪闪躲躲、装不认识也就算了，现在连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也不肯啊，真是薄情。”
这损人的语气和音调……她深吸一口气，咽了咽口水。
“说到都口渴了，有人还是不甩我啊？干么这样，好歹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感情不太好，起码也算是青梅竹马吧，真是……”
姚可宁听不下去了，捏着拳头，倏地转身瞪人。“说够了没？”
喔，她错了，她不应该转身的，应该闷着头走开的。一看见那张带着欠揍笑容的脸，姚可宁后悔莫及。
记忆中的脸庞依然俊美，那双往上扬的凤眼总像在勾引谁，嘴角勾着一抹迷人的弧度……尽管许久不见，他依然牵扯着她的心，依然能够左右她的情绪。
她不该搭理他的，这样只会让自己的心更不平静而已，就像现在，跳得仿佛快要失控了，唉……
范皓军对上她惊慌失措的圆眼，深深锁住，像是想用视线困着她，不让她逃。
尽管心中涌现不亚于她的激动，表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往常的从容自若，微笑道：“姚恐龙，好久不见。”
姚可宁眨了眨不知为何有些湿润的眼，不甘示弱地回道：“好久不见，范三八。”天哪，这种酸来酸去的感觉真令人怀念……
“我不三八已经很久了。”他眯起眼，故作凶狠貌。
“我不恐龙也已经很久了。”她哼地一声回道。
“会吗？”他双臂好整以暇地环胸，凤眸上上下下放肆地把她打量过一遍，沉吟道：“我看差不多耶！”
“你在乱看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红着脸斥喝。
“还是一样凶巴巴。”
“我凶不凶不关你的事吧！”吼，气死她了，刚刚才在怀念斗嘴的滋味，真是大错特错，这种总是让她一肚子气的事哪里值得怀念？！
她气到转身就走。
范皓军跟上去。“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
“我肚子饿了耶！”他摸着肚皮。
“不关我的事。”她还是那一。一句。
“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等谁才没吃饭啊，姚恐龙真没良心。”范皓军反过来指责她。
“关我什么事啊？”她气得停下脚步，转头瞪他，语气有些失控。
“带我去吃东西。”看她瞠大眼要发火，他连忙高举双手投降，解释道：“我对台北不熟，今天刚从镇上过来。你看，我行李都还背在身上。”他拉拉身上斜背着的运动包包，以兹证明。
“老董事长不是都帮你安排好了吗？你堂堂一个小老板，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东西吃？”说谎不打草稿，她才不相信。
“是真的啊！快点啦，姚恐龙，我要饿扁了。”此时此刻，他也不在意形象，整张俊脸皱成了包子脸，想博得她的同情。
看他那样子好像真的很饿，不是故意闹她的……姚可宁有些迟疑、心软了。
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他也确实对台北不熟，如果她坚持不理他，这好像太说不过去了吧？
“好吧，可是我决定吃麦当劳就好。”语毕，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知道他会自己跟上来。
“你确定？麦当劳热量很高耶，你都已经这种身材了……”他把双手插在口袋，跟在她身后，双眸老实不客气地扫视着她的身材。
“闭、嘴！”她真的受够了……姚可宁咬着下唇，隐忍怒火。
范皓军努力隐忍着笑意，正经八百地道：“遵命。”
最后，姚可宁带着范皓军来到离捷运站最近的麦当劳，各自点了餐。她坚持不让他请客，一时间，两人有些僵持不下。
“你带我吃晚餐，我请客，这很合理吧？”
“刚退伍还没有工作的人抢着请客是怎样？”
姚可宁转头，给了满脸错愕的店员一记笑脸，简短地说：“分开结帐，谢谢。”
范皓军也不再跟她争，各付各的。
端着装有餐点的托盘，在姚可宁的指引下，他们并未上楼，反倒是在一楼靠近骑楼的透明落地窗前落坐。
透过落地窗看出去，夜晚的街道上仍是车水马龙，骑楼下人来人往，这个位置让两人并肩而坐，她就不必与他面对面了。
“你是不是都没有回家？每次放假都没见你回去过。”范皓军看着窗外，状似不经意地问。
“念书时我忙着打工，所以才没时间回去。”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谎言。其实不回家，也是怕会不小心遇到他。“不过，自从开始工作之后，一个月至少会回家一趟。”
“你开始工作之后，我人在当兵，放假时间不一定，所以也没遇过你……”他喃喃自语地道。
“大概吧。”她耸耸肩，把注意力放在吃东西上面。
老实说，他就坐在自己身边，强烈的存在感总教她无所适从，也许在他面前走起路来，她会同手同脚也不自知呢，真是糟糕……
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多年前，他们已经像是陌生人一样，即使不小心照了面，也无话可说，连眼神都很少有交流。
可是这次再见，他心中似乎一点疙瘩也没有，也不像那段尴尬的日子一样，她若刻意保持距离，他也就不靠近，两人隔着距离彼此观望……
现在的他，像是又回到最初那个老爱酸她、损她、什么都和她争的范皓军，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有点怀念。
范皓军斜瞥她一眼，发现她正出神，遂又问道：“那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台北？不打算回镇上了吗？”
“我的工作在这里啊，回去能做什么？”不过现在想想，当初一心要留在台北就是为了闪躲他，谁知道……
“嗯……”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那你呢？准备接手公司吗？老实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适合。”姚可宁非常不客气地直言。
范皓军个性散漫，行事随心所欲，看起来也没什么野心，很难想像他会接手董事长一手创立的公司。像他这种个性，还是适合回镇上卖早餐，靠他这张俊脸，应该可以吸引不少客人上门。
“没接触过，也不知道上不上手，不过，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而且，她在这里，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这样你不就变成我老板了？”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勉强可以这么说啦！”他一脸得意。
“天哪——”她哀嚎。以前在学校里，样样输他、被他压着打也就算了，连出了社会都逃不过这样的悲惨命运，唉……
“你可以换个方式想啊，这样我就可以罩你了耶！”他朝她眨眨眼，看她突然胀红脸，俊脸上笑意更深。
“我才不希罕！”她哼了一声，然后大口大口地啃起麦香鱼。
范皓军看着她串性吃汉堡的样子，视线就移不开了。
和她这样斗嘴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真难想像她现在真的在他旁边，离他这么近、伸手可及的地方……
在意念驱使下，范皓军问出了悬挂在胸口许多年的问题。
“你还记得高三那年的运动会吗？”
姚可宁拿着汉堡的手僵了一下，连神情都闪过一丝不自在。她咽了咽口水，镇定情绪，支吾地道：“呃……记、记得。”
“好像是自从那天之后，你就不再跟我说话了。”他淡淡地指出时间点，也看出她越来越尴尬。果然，就是因为那天……
“我有吗？我没有不跟你说话啊，只是……我们本来就不合了不是吗？再说，是你为了裴睿忧的事，先不理我的耶，现在又来怪我……”天哪，白痴！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姚可宁埋头猛吃，不想面对他。
“我记得那阵子我们相处得还不错，难道这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吗？”范皓军的视线落向窗外，回忆着当年。
“跟你处得不错的人不是我吧？”她无意识地酸起他来，连胸口都弥漫着一股没来由的酸味。这么多年了，那些事还是沉沉地压在胸口。
范皓军怔了怔。“你指的是……李孟颖吗？”
听见这个名字，姚可宁的脸有瞬间变化，但她掩饰得很好。“是啊！你对她好像比较特别。”
运动会的那天，他背着李孟颖，和她谈天说笑的那一幕又涌上脑海。这一瞬间，姚可宁真想逃。
“那天，我并不知道你有找我。”范皓军懒得再兜圈子，那样太累了，他索性直接把话点明。
没预料到他会直言，姚可宁一时间无法招架，有些怔愣，但又很快地回神。既然他已经开了头，她也就顺势厘清当年的事好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知道了？”
“那天孟颖受伤，谁去帮她，她都不肯，最后只好由我试试看。运动会后放了两天假，一直到开始上课，我才知道你有找我这件事。难道你是因为我没赴约而生我的气，气了这么久吗？”范皓军紧盯着她的脸，丝毫不想遗漏她脸上一丁点的情绪反应。
姚可宁沉默了。她该怎么回答呢？都已经事过境迁了，那也只是学生时代发生过的小小插曲，现在有必要再去回想、去面对吗？
“怎么不回答？”范皓军不让她闪躲，执意要得到答案。
“那你怎么不说说为什么老爱跟我作对呢？”姚可宁改把矛头指向他，不愿面对他的问题。
“你一定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吗？可以一样一样来吗？是我先问你的。”明白她有意闪躲，他逼得更紧。
姚可宁不愿回答，很快地抓起包包起身，神色仓卒。“我要回家了。”她开不了口，所以只能逃避。
范皓军拉住她的手，知道她是被自己逼急了。“好，你不想谈，那就算了，没必要这么大火气。”
“你还是这么有本事把我惹火。”她轻轻挣脱他的手，感觉被他掌握住的地方隐隐发烫……她对他还有感觉是吗？否则怎么会轻易就被他的一言一行影响呢？
“不是我有本事，是你身上的地雷太多，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根本防不胜防。”范皓军拐着弯损她。
“我跟你真的无话可说了。”她咬牙切齿地道。
“好吧，我投降。”他高举双手。“我不想再跟老同学争执了，只想好好吃完这顿麦当劳。”
“早这样不就好了？”她斜睇他一眼，总算露出笑容了。
真奇妙，彼此都已经这么久不见了，可是相处时的感觉却这么容易就找回来，不管是生气还是开心，那滋味竟然都与年少时一样。
只是，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孽缘曾经中断过后，现在又要延续。
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麦当劳吃完，站在店门外，姚可宁准备和范皓军道别。
不知怎么搞地，一旦要分别，她心中竟有点不舍，却又庆幸总算可以不用独自面对咄咄逼人的他了。
迟疑了下，她先开口：“那么……再见喽。”见他仅是含笑望着自己，不答腔，她缩了缩肩膀，选择转身离去。
“姚可宁……”
范皓军像个爱黏人的孩子一样跟在她身后，叫唤的嗓音教姚可宁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这种感觉也很熟悉，就是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还有事吗？”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他笑嘻嘻地，却让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持续增强。“什么秘密？如果不关我的事，我就不需要知道了。”
她赶紧撇清，以免替自己惹麻烦上身。
“恭喜你，就是有关你的。”他像是主持什么联欢晚会抽奖活动的主持人一样情绪高亢。
“关于我？”犹豫了下，她点头。“好吧。”
“嗯……那就是……我没地方住耶！”向来爱勾人的凤眸盛满无辜又可怜兮兮的光芒，想博取同情。
天！他在想什么，她猜到了。不！绝对不可以！
“老董事长的家非常大，我想应该也很舒适，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拜拜。”她假笑着挥手，连忙转头要走。
“我才不要！我跟我爷爷不熟。”而且他才不想跟爷爷住。范皓军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不让她走。“拜托啦，等我找到房子，我就搬出去。”
“不行！绝对不行！”姚可宁不顾路人的诧异眼光，卯起来拍打他的手，要挣开他的掌握。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你忍心看你的青梅竹马流落台北街头吗？你于心何忍？”范皓军打定主意就是非要缠着她不可，此刻可说是卯足了劲说服她，什么鬼话他都说得出来。
“可是……可是你是男的耶！万一……”姚可宁红着脸，说不下去，可心里多少有点动摇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对你……”他张大眼，表情滑稽。“拜托，想也知道不可能，我对恐龙妹一点兴趣也没有。”
又是恐龙妹？！亏她刚刚还有点心软了……姚可宁脸色一沉，使尽吃奶的力气，猛然甩开他的手。
“不管你对我会不会怎样，都、不、行。你自己多加保重，看是要找间旅馆住一晚，还是干脆回你那不熟的爷爷家住都OK，恕我不奉陪了，再见！”语毕，她气冲冲地扭头离开。
范皓军亦步亦趋地跟上前，持续说服她。“拜托啦，姚恐龙，我会做很好吃的早餐耶！不然我付你房租？”
“我家只有一间房。”她的脚步匆匆。
“我可以睡客厅。”他刚退伍，耐力超强，这点可难不倒他。
“睡客厅太委屈你这位小老板了。”
“我不介意。”
“不行！”
“拜托啦——”
“不要！”
“姚恐龙，你很小气耶！”
“范三八，你不要太过分！”
两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在夜晚的大马路上吵得不可开交，看来又是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