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那名襁褓中的婴孩是如何虎口逃生,又成为宫家么儿的?」盛怒中内心无比煎熬的宫熙禛,嗓音愈来愈低哑干涩。

「是皇太后出面救下的,皇太后以死相求,玄腾敬终于答应放过十六皇子的独生幼子,可他唯恐这孩子会知晓这段晦暗过去,兴起为父母报仇的念头,于是决定将孩子交给自己的人马扶养。

「玄腾敬认为启先正是最佳人选,启先在养育这个孩子时是一概纵容,将孩子宠得无法无天,常常闹得京城鸡飞狗跳,这些事看在玄腾敬眼里无疑令他很安心。不过据我所知,启先与夫人虽然疼宠孩子,却也暗地里费尽心思教导,让那个孩子文韬武略,不至于辱没死去的十六皇子与王妃,你说是不是,少主?」铁万山对他充满期望。

宫熙禛惶然不语,很想放肆痛哭一场,他扪心自问,现下的他,真没辱没亲生爹娘吗?真没辜负养大他的爹娘的期望吗?

「这些年,我在大漠尽心培养训练可以效忠少主的人马,启先则在京里延揽利诱可用人才,为的是有朝一日要替少主夺回所有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却没想到,会在最后功亏一篑,兵部武库司的一名郎中出卖了启先,尚未举事便赔上九族之人的性命,连带在朝中的追随者也大半被抓。」铁万山感叹摇头,若非遭到出卖,他们早就洗刷了十六皇子的冤屈,让少主成功登上大位,而不是沦落到今天这田地。

「这些事,我爹从来不曾对我提起过,我的两位兄长也知道吗?」他双眼满布血丝,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都知道,启先不说,是不想让你为了这桩血海深仇成天郁郁寡欢,待大事底定后,再让你知晓亦不迟,只是没想到最后会由我亲口告诉你这些陈年往事。」

宫熙禛摇头苦笑。「许许多多人都因我而死……我亏欠他们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从前的他好傻、好不懂事,成天只知吃喝玩乐,全然不知爹娘兄长替他背负了庞大的血债,让他得以平静欢乐成长。

「……」铁万山陷入沉默。

「你诈死离京,潜藏于大漠,你的家人呢?」从头到尾皆不曾听铁万山提及家人,宫熙禛可没忽略他眉宇间透露出的伤痛。

「死了,全都死了,本以为我诈死,依我过去征战沙场的卓越功绩,家人不会受到牵连,没想到玄腾敬为人心狠手辣,为了斩草除根,罗织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他们全都杀了。」铁万山对已是当今圣上的玄腾敬深恶痛绝,是以从头到尾皆不认玄腾敬为君王。

宫熙禛沉吟不语,他们都背负着家破人亡的伤痛,而该为此负责的人却正逍遥安坐于九龙宝座上,着实教他难以接受,那个不顾手足之情、贪慕权位的卑鄙小人!

「熙禛是我亲生爹娘为我取的名字吗?」

铁万山摇头。「不是,启先为了不让玄腾敬时时刻刻想起少主爹娘的事,继而反悔饶少主一命,是以为少主另外取了这个名字。」

「我本来叫什么?」为了让他存活下来,养父可谓费尽心思。

「十六皇子对少主冀望深厚,希望少主将来能成为强大的统御者,是以特地为少主取名为玄勍御。」铁万山解释他名字的缘由。

他自嘲一笑。「结果我却沦落至此,想必……我亲爹若地下有知,定会气得捶胸顿足。」

「少主多心了,十六皇子知晓少主被奸人所害,能够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绝不会为此懊恼不悦。」

铁万山恭谨的自怀中取出一块通体碧绿、水透无瑕的雕龙玉佩。「这块玉佩为十六皇子随身配戴之物,乃先皇所赐,今日属下将它归还少主。」

宫熙禛眼眶发烫,接下父亲唯一留给他的遗物,指尖带着孺慕之情抚过一遍又一遍,心痛如绞。

「这块玉佩是十六皇子落难身陷天牢时,启先想方设法取得,好让少主日后有个想念。之所以不敢让少主随身佩带,是怕被玄腾敬发现引来杀机,才会交由我收藏,待时机成熟再交还少主。」铁万山细细陈述。

「你为何迟至今日才来找我?」宫熙禛,不,他已是玄勍御,十六皇子的可怜遗孤,他清了清喉咙,紧抓着冰冷的龙形玉佩,审视铁万山。

闻言,铁万山立即下跪请罪。

「属下该死,来得太晚,但请少主相信,属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在得知皇太后再次以死相逼,苦求玄腾敬饶少主一命后,属下便已在计划,等待玄腾敬消除对少主的戒心,再伺机到『龙恩寺』带走少主。可惜属下千算万算,终究输给唯恐夜长梦多的玄腾敬,害得少主差点命丧黄泉,幸好苍天有眼,让少主平安活下来。」

玄勍御见铁万山字字诚恳,不似说谎,紧绷的表情终于软化。「起来吧。」

「谢少主。」铁万山恭谨起身。

天际落下的雪啪嗒啪嗒打在屋脊上,屋内的柴薪烧得哗剥作响,香气四溢的番薯已飘散出焦味,再次成了被遗忘舍弃的焦炭。

玄勍御终于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蛰伏于体内的野兽狂叫嘶吼着,急于为被害死的家人们报仇,但他仍要自己冷静,无论如何都要冷静,压制住体内狂兽,谨慎计划,有朝一日方能成功痛宰卑劣的玄腾敬。

「再多说一些我亲生爹娘的事。」心乱如麻的他,要铁万山继续叙述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

「是。」

铁万山缓缓开口,将他所记得的事全说给少主听,不管再小、再微不足道的都说,关于王妃有多贤慧美丽、多么受到府里上下众人喜爱,与十六皇子又是如何的鹣鲽情深,他皆详细说明,要少主明白,十六皇子与王妃曾是令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玄勍御神色恍惚地听着,脑海开始勾勒描绘铁万山所说的每个情景,关于他娘的模样、关于他爹的才干,所有关于他们的一切一切,甚至希冀自己能绘出一手好丹青,将所有场景一一画下,以填补心里刚被残酷事实刨挖出的空洞。

他好痛,真的好痛。

为了争夺那九龙宝座,玄腾敬一再设计陷害他的至亲,终有一日他要复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玄腾敬尝遍他所尝过的苦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方能解心头之恨!

***

雪,纷纷落落,大片大片兜头而下。

站在外头等候的瑶光与狄啸风等人头上、肩上尽是雪花片片,纯白的雾气充斥在每个人的呼息间。

高大的树木被似糖霜的白雪点缀,树枝愈来愈沉、愈来愈弯,忽地啪嗤一声,树枝应声而断,连同积雪坠落于雪地上。

瑶光冷得直发抖,与狄啸风等人保持一小段距离,因为屋内发生什么事不得而知,她感到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不时又抬头观看门开了没,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足迹。

狄啸风看她一脸担心,忍不住开口。「妳不用再看了,会动手的人只有少主,铁爷断然不可能再动手。」

她停步,狐疑挑眉。「你们是宫启先的人?」

狄啸风耸了耸肩,一脸无可奉告,站在他身后的人亦噤声不语,没有铁万山的允许,他们不可能对任何人透露任何讯息。

他们不愿透露只字词组,使瑶光更加烦躁,孩子气的踢了下脚底白雪,当机立断说:「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瑶光正要冲向门口时,狄啸风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伸出长臂阻拦她继续前进。

她气得杏眼圆瞠。「你做什么?」

「没有少主或铁爷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屋。」

「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进屋?」她的声音因怒气上扬。

「不行就是不行。」狄啸风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你简直是不讲道理。」瑶光气得想抱头大叫,宫熙禛是这样,眼前的男人亦然,怎么她净是遇到这些喜欢反客为主的人?

狄啸风再次耸了耸肩,不否认。

瑶光一手扠腰,一手抚着额头,无奈地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拼命告诉自己对方人多势众,个个都是手持兵器的练家子,她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不论有多生气,都不能跟他们起冲突。

狄啸风见她气急败坏却又强自忍耐的模样,只觉得很好笑。

「听,屋内并没有传出打斗声,所以妳尽管放心,少主没事。」他忍住笑,指了指背后的木屋。

瑶光侧耳聆听,果然没听见屋内传出不寻常的声音,但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会不会他们俩一进屋后,铁万山便趁宫熙禛不备,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宫熙禛已经重伤倒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假如真是那样.该如何是好?

她的焦急全写在脸上,狄啸风摇摇头,心想他都说到这分上了,她还无法放心,那他也没办法。

瑶光左思右想,觉得光在外头等不是办法,她得想法子得知屋内的情况才行。

「外头实在是太冷了,我们要在这儿站到什么时候?一定要宫熙禛或你们口中的铁爷说好,我们才能进屋取暖吗?」她故意将身子抖得非常夸张,要狄啸风快快放行。

「对。」狄啸风回得非常坚决,丝毫不为寒冷天候所影响。

「不行,我受不了了,要不我们大伙儿一块儿到厨房等他们吧。」苦肉计未能成功,瑶光没办法,唯有退而求其次地提议进另一边的小屋里。

狄啸风还是摇头,虽然他也想去温暖的屋子里取暖,但是不行就是不行,铁爷军令如山,他们从小到大受尽各种严苛考验,今日绝不可能败在这区区的寒雪之下。

「我们就在这里等,哪里也不去。」

瑶光被他的坚持打败,长叹了口气。「算了,你们一群大男人不怕冷,我这弱女子可不想受冻,我要自己进屋去了,反正我是大夫,你们若染上风寒,我可以为你们号脉诊治。」

可恶!她本想诱他们全部的人都进到厨房,然后找机会偷偷跑回木屋前察看情况,结果计划尚未展开便已宣告失败,这男人怎会如此难缠?

「届时有劳姑娘。」狄啸风先点头谢过。

瑶光气闷的不再理会这些执意要待在雪中干耗的臭男人,准备走到厨房另想法子时,突地听见屋内传出如狂兽受伤的低吼,紧接着「玄腾敬」三个字清清楚楚钻进耳里,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身。

玄腾敬乃是当今圣上的名讳,身为百姓断然不可直呼圣上名讳,若被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她早就知道宫熙禛对当今圣上恨之入骨,但当他以充满仇恨的语气吼出来,仍是让她饱受惊吓,究竟铁万山在屋内对他说了什么,以至于让他这般的恨?

「妳瞧,我说了少主没事。」狄啸风挑挑眉,对少主直呼圣上名讳半点也不讶异。

「对,他没事。」很好,至少她可以确定宫熙禛没被铁万山给杀了,只是铁万山等人的出现似乎带来一团更大的迷雾,让人更是摸不着头绪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了,她要到厨房去,上厨房做啥?避寒?不,她要煮些姜汤,天气这么冷,或许宫熙禛会想喝一点暖暖身子。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生气、好生气,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些?

做他喜欢吃的菜?可她不晓得他喜欢吃什么,他总是沉默的吃着所有她煮的菜;说他喜欢听的事?可她也不晓得他喜欢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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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双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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