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翌日,Wania又授予她部分口诀与符咒,由于数目太多,Rem只好反复又反复默念,到念得累了,小睡一会后,Wania又教她别的。

“待你炉火纯青之后,便懂得运用你的眼睛。”Wania告诉Rem:“你的眼睛可以催眠别人,又可以勾魂夺魄,转移别人的思想,又或是使对方麻木。”

Rem忽然问:“你教我那么多,但是我从来不见你用上这些巫术。”

Wania说:“这是和平单纯的小村落,我根本不用对付谁。”

“城市很不相同吧。”

“对呀!”Wania说:“你还要不要去?”

“总好过嫁到一户不知名的人家手中。”

Wania告诉女儿:“到城市之后,你会遇上很多人,当他们伤害你时,你就回敬他们十倍的伤害。只是,天下间有一个人你是不能够伤害的,无论他再伤你的心,你也对他无能为力。”

Rem望着母亲问道:“那是谁?”

Wania说:“那是你的真命天子。”

Rem惘然起来。

Wania说下去:“这是我们家族遗传下来的,我们有能力杀尽天下的人,却没有能力杀害他。当其他人为着我们的心碎而受到十倍的惩罚时,那个注定的人,无论令我们的心碎得再尽,我们也束手无策。”

Rem想了想,便说:“像父亲那样的人吗?他的死亡令你心碎至今,但你也反抗不了。”

Wania一听,便张大口望着女儿,她看见女儿的目光内是一阵怜惜。Wania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Rem说得再对没有,Wania的心,一直伤痛到今天,丈夫的死令她枯萎,这样的爱情伤尽了她的心,但她可以奈什么何?命运,令她什么也抵抗不了。

拥有再强的力量,也不会是天下无敌。总有一个人,令你弹动不得。

Rem抱看母亲,Wania又伸出手来抱着女儿,两母女,因为碎了的心,互相拥抱起来。软弱,是可以和爱滋长的,人的心只要有那放软的一刹那,所有的温柔便能人心,平日不愿意表露的感情,一下子都汹涌出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Rem都在练习她所学过的,直至心理上准备好了,便收拾小量行李,是时候上路。

Wania挑选丁一个天色昏暗的晨曦时分,叮嘱女儿:“去了便不要回来,我会告诉村民,是你自行逃走,不答允那头亲事。他们呀,已收了人家一头羊作聘礼。”

Rem忽然问:“为什么你一直不替我推算将来?”

眼前路途茫茫,有很多事情,她真想可以早早知晓。

“因为,”Wania说:“你是我的血脉,我不忍心。”

是的,倘若看见丁不好的事,该怎么办?

Rem听不出Wania没说出来的一句,她只知道,得不到她要的答案。

刹那间,便有点犹豫了,她的旧皮鞋摩擦着粗糙的沙地。

Wania不想她误了时辰。这灰暗天色正好逃走,没有人会发觉。她呼喝女儿:“喂!还不走?”

于是,Rem踏出家门之外,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她问:“告诉我,你可爱我?”

Wania怔了怔,然后随即放松表情,说:“祝你幸福。”

Rem望着她,困惑地问:“为什么不回答我?”

Wania真的不回答,合着嘴。

Rem再说:“是因为你根本不爱我?”

Rem的眼睛内闪着哀伤的柔光,十二岁的女孩子想要一个被爱的答案,可是,站在门后的女人,却默然不语。

Rem听不见回答,心情激动丁,她的大眼睛由伤心幻变为怨恨,连眉心也皱起来。“我憎恨你!”她叫道,然后抱着行李转身便跑。那皱住的用心,中央狠狠地挤成一把刀。

本想跑多两步便回头,或许,那个女人会闪亮出不舍得的目光呢。可是,未够两步,那关门的声音却传入耳。不会有那种她渴望看到的眼神了,门都被关掉。

Rem红了眼,只好向前跑得更快。

Wania在门后用手按着微烫的前额,她真的不想回答Rem那条问题,她不知怎样告诉她。

多年来……都不是那种感受。

她不想说谎。

但又怎么样?她依然想她好。

况且,大概,以后也见不到面了。

想着想着,是她想哭。但她仍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

城市原来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Rem走了半天也还是村落一带。每一条村落都是一个特定的吉卜赛部族,他们百多人聚居一起,分享所有饮食和感情。这年代,吉卜赛人都不再四处迁徙,虽然,成年男人还是多数离开居住的地方找工作,但若要百年归老,还是有个永远不会迁离的家等着他。

Rem这样抱着一个麻布袋在公路旁步行,任谁也看得出,这是离家出走的少女,有时候公路上一部货车飞驰,货车上年轻的男人也会对她说几句话,那不外是“你的母亲呢?”、“小女孩,别走太远!”类似的话。

明明是待嫁姑娘的身份,却依然被人认为是孩子。

十二岁的小女孩,从此流落在陌生的土地上。

乘搭了一程顺风车,Rem紧紧闭着双唇,正襟危坐,不敢说话也不敢睡觉,身旁那身形巨大的司机驾驶着货车,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搭讪,她也不敢每一句也回答。第一次出门,其是紧张得很。太紧张丁,就连那天生的戾气也打消得七七八八。

货车司机把她带到一条大街上,她就推开车门,双脚着地了,随视线而下的,是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石板地,踏在其上,感觉是硬的。她会永远记得这种感受,那与家乡的土地不相同,家乡的地,是软泥地,下雨时如沼泽,日光太猛时又沙尘纷飞。

漫无目的地在城市内打转,这里有吃的店子、衣服店子、各式各种店子与建筑物,因为实在太新奇了,Rem纵然累得不像话,但还是一直的走着走着,前面一定有更多奇特的东西,那是非看不可,非向前走不可的。

渐渐地肚子饿了,带出来的干粮已差不多吃完,面包已变硬,味道有点霉和酸。

天也开始人黑。城市的黑夜,有五光十色的灯在闪。Rem微笑,站到街的一角看那间灯,真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她走着走着,饿着肚子四处观察,思量看可以凭什么生存。暗街内有很多形神低下的人,男人像流氓,女人像妓女,他们本来也是从乡村来的吧,来了之后,全部形神合一,都变了城市中最低下阶层的人的容貌,位位类同。

Rem一边走看一边想,她可会比他们更糟!男人有力量去做坏事,而女人,则有胸脯去让男人做另外一些坏事。她什么也没有。

她望看这些成年人,心中焦虑又沮丧。生存,真要点技巧。

一直向前行,当中.经过若干小暗巷,这些小暗巷内,都进行着相同的活动,那是私酒买卖。全是这种模式的:数名大汉,把酒卖给一些平民百姓,百姓捧着酒,有些等不及的,就在暗巷中举瓶而喝,骨碌骨碌,家寻找到生命之源一样的快慰与饥渴,把烈酒灌进肠胃。

Rem拾起一个被遗弃的空瓶,放到麻布袋中,她想象着一回事。

她知道,有一种草药,含有酒精的成分和味道。

对了,她知道是那一种,她的麻布袋内,正有这一种东西,用上少量,就能麻醉人,是Wania教的。她掏出来看一看,是这种酒籽。

但如何才能真的做到烈酒那种活色生香?

有点累了,她蹲到墙角去,太累了,就想不到任何事。她拐弯走进一条小巷之内,在巷中的尽头,看见一个用纸皮铺成的角落,内里有一张旧被和一些报纸,而且,不算太脏,因此,她就爬进内。在合上眼睛的第三秒,她就睡着了。

累极而睡的她连梦也没有,在陌生的环境内,地睡得深沉,日光来了之后,她依然继续睡。直至,附近传来一股肉香。

她睁开眼来,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背着她在生火煮食,她抬头望天,那蓝色很薄,大的是早上七时左右。

她揉着脸,瞪着那人的背影,他头发斑白,而且身形臃肿,一定是流浪汉。

那人转过头来。Rem看到奇丑无比的一张脸;生毒疮的眼,扁塌的鼻,还有,兔唇之内,是掉了牙齿的口腔。加上污秽不堪的皮肤,着实叫人吓了一跳。

如果要选举世上三名最丑的人,这个流浪汉一定人选。

那兔唇人没发声,却还来了一份香喷喷的肉。Rem接过了,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肉,然后,张口便咬,顾不得灼热,也来不及道谢。

兔唇人自己也在吃。心想,看来这纸皮角落是他的,他烧了肉又分给她吃,大概,她遇上了善心人。

吃罢那份肉,她又想吃另外一份。她走上前,朝那火堆一看,看见一些皮毛和一个小狗的头。她蹲下来,拿起另外的肉,说:“好啊,我也不喜欢小动物。”

继而老实不客气地张口便吞。

兔唇人没有太在意她,他烧了许多肉,也由得她吃,而兔唇人自己也吃了许多,而且,一边吃,一边喝着酒。

Rem望着他的酒瓶,然后说:“借我喝一口?”

兔唇人大方地把酒瓶递给她,然后,Rem就尝了一口。她说:“这种味道,我有点把握。”

兔唇人照样不理会她,专心地吃他的肉。

Rem向他道谢:我睡在你的地方,吃你的肉,谢谢你。”

兔唇人没有理睬她,好像听不见那样,Rem也不勉强他答话,继续填饱肚子。然后,灵机一触,想到下一步。

她转头望向那狗头。对,用狗的血液混和水和草药,假酒便有色又有味,如果用旧一点的肝血来做用料,那色调暗暗紫紫的,更似是真正的酒。

是了,今天的任务,就是抓来一头狗做假酒。

因此,Reln在街上寻找流浪狗,找到了一头黑色小狗,她把兔唇人的肉浸了点迷药,狗吃了便昏过去,然后把狗抱回后巷,开始剥皮放血。

兔唇人在日间卷到纸皮下睡觉,没理会Rem。到Rem制好假酒后,天也差不多人黑,可以开始行动丁。

她只带了一瓶酒,在红灯区人来人往中,观察着可以与这支酒配合的人,她不想太张扬,怕被流氓看见。过了没多久,Rem就碰上一个男人,他向流氓议价,但最后又作罢。她尾随他,在一个人不多的角落,跑出来挡到他面前,递出那瓶酒,说:“我偷我爸爸的!卖给你!”

男人问:“多少钱?”

“他们的一半。”Rem回答。

男人想了想,便付了钱给Rem。Rem接过钱之后,但觉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是的,还有余下的一半。

她一直跟着男人,心中念着:“喝吧!喝掉那家伙吧!”

后来,男人真的一边行一边把酒喝掉;走出红灯区,遇上警察之前,就要喝掉这酒,要不然,麻烦就会宋。

Rem跟随尾后,她等待的,其实是这一刻。男人一直向前走,走出了红灯区,街上的亮光就暗了起来,人也少了许多,夜间,很少人出入这一带。

未几,男人的步伐愈来愈轻浮,似乎,提脚走路已不是他的专长,脚步有点歪。最后,他甚至双眼一翻,身体软了下来,倒到地上。

Rem立刻冲前去,掏出他的钱包,抽出纸币,掉下空钱包,继而发力不停地向前跑。她等的,其实是这一刻,喝了假酒的人倒下来,她就偷走他的钱,如果每一晚也成功,很快,她就可以在城市中生活愉快。

有了钱,她就买食物,然后走回兔唇人的后巷,这一夜,兔唇人在。

她送给他半边烤鸡,说“不要吃狗了,吃鸡吧!”

兔唇人接过那鸡,老实不客气地吃。Rem心情好,是故自顾自说话:“在城市中生活也不太难,不过,要过一种怎样的生活,我也未知道。”

烤鸡美味,Rem吃得笑容满面,又说:”但你放心,你对过我好,他日我发达了,一定回来看你,你不用晚晚都吃狗。”

兔唇人没什么表情,吃完那边鸡便又倒头睡去。

Rem见他没理会她,于是,也不理会他。抬头一望,今天的晚上有星,而月亮,颇明亮。于是,她从麻布袋中掏出月亮冠冕,放到头上来,朝月亮作出祷告。

她看不到,兔唇人这时候朝她的背影看去,这是他首次对她显示出兴趣。

其后数晚,Reln都干着相同的勾当,而每一晚都成功。有了钱,她就到公共浴室洗澡,也买了新衣服,当然也吃得好一点。回到后巷,她把小量纸币放到兔唇人跟前,对他说:“就当我向你租这小角落。”

兔唇人望也不望她的钱。于是她把麻布袋抽过来,说:“我给你别的东西吧。你帮过我,我要有点表示。”

她把内里的东西翻出来,意图给他一颗彩石,可是,兔唇人却伸手触碰另一样东西。

他翻开Wania那本家传魔法书。

Rem问:“你识字吗?”

兔唇人没答话,他只是慎重地翻揭那本魔法书o

Rem还想问下去之际,小巷内传来男人的声音:“是这个丫头!”

Rem转头看,眼前有三个男人,当中一个,正是其中——名买了假酒的人。心想这实太不妙了,于是拔足就逃,但跑不了两步,男人的大手便抓住了她,看其余两人:“带她走!”

Rem尖叫,回头望了兔唇人一眼,她看见,兔唇人的脸上有冷静的表情。于是她再叫:“救我!”

这一叫,三个大男人便又掌掴又拳打,最后干脆捧起她,像抬一件货物般抬她走。被打过后,痛得不能叫,于是,只好咬看牙睁着眼被人抬走,她想着的是,该如何逃生,不幸,麻布袋又不在身旁。

Rem的心情,不其然就绝望了。

怎可能这样?还未享受过城市的美好,居然就遭殃?为了逃避一个差的命运,却遇上了更差的命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前在村落,她就是恶霸,如今,遇上真正的恶霸,她就束手无策。不其然,眼眶红了起来,她非常的痛恨自己。

男人把她抬往一所妓院的楼上,Rem差不多已知道稍后的下场。男人把她掷到木台之上,他说:“我们享受完你之后,你就到下面工作,直至还清你欠我们的!”

Rem向他吐口水,叫道:“我没有欠你们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立即挥动大手掌掴她,这一下,掴得她唇角流血,骂道:“死丫头!造假酒落迷药?你看我怎处置你!”

说罢,他就一手按着她,另外一手撕开她的衣服。

本来,Rem想大叫,却忽然心念一致,决定了另外一种做法。

她默默念着她的咒语,脑中搜索一头无辜的狗的影踪,那是一头在半条街后那家肉店内饲养的狗,它正享用着晚餐。Rem眼珠一溜,在男人狰狞的表情下,她皱起眉,然后把咒语念断,顷刻,她的口腔便涌出血。

血溅到男人的手,以及她的小小上半身上,那血像泉水般有劲,不断由胃向她的口腔溢出,她张开来的口已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湖,湖水太满,流泻得一脸一身都是红色。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因着湿润而抬头,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张口的血人。他神色恐慌地爬离她的身躯,而另外两个男人,不自觉地毛管竖直,睁大惊恐的眼睛,手足无措地退后,他们想象不到,为什么戏码未到,这丫头已吐出满腔鲜血。

景象如同鬼魅,已超越他们可以的想象。完全出乎意料地,他们看见内脏由她的口腔中随血水涌出来,先是一个心脏,然后是肝,继而是胃,最后是一堆连绵不绝的肠脏,一寸一寸地吐出来,肠脏吐而不尽,像魔术师的彩色手帕。仿佛,女孩子的口腔是她的生殖器,所有内脏就由她的口腔随便排放出去,污秽地随意展示。

林林总总的内脏,跌得满台满地,一地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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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别消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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